他討厭這些蝴蝶。這些蝴蝶都不是他想見到的。他想見到的蝴蝶,是師範學校裏的胡迪,她已經一星期沒有來了。劉小峰望著山下的校園,那裏還和往日一樣,該平靜的時候平靜,該喧嘩的時候喧嘩。但是,那個喜歡穿牛仔褲的女生真的好久沒有來了。奇怪的是,別的女生也沒有來,她們是臨近考試了嗎?對了,他和她們和平相處好幾年了,三年還是四年?他也想不起來了,說不定今年畢業也是有可能的啊。劉小峰心裏不免悵悵起來,還有一點點悲傷。

又過幾天,劉小峰正在蜂房裏刮蜜,胡迪來了。劉小峰抬頭一看,心裏的驚喜和感動,讓他一時語塞,幾秒種之後,才說,還以為你畢業了呢?

是啊,還有幾天就要離校了,前一陣準備畢業論文,也沒時間畫畫了。

那是……他說。

那麼……她也語無倫次了,你就沒有想我……們?

這個……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她一笑,說,當然,還會有另一茬女生來的……聽說學校美術係又恢複招生了。你這地方好,麵陽,有溪水,還有這些蜂,還有你……燒的開水,和開水裏的蜜。

沒有啊,劉小峰不好意思了,我還沒給你們喝過蜂蜜水呢,今天我請你……

今天不喝水了,今天……她一甩長發,黃色的連衣裙也跟著抖動一下,調皮地說,我是來請教你一個大事的……不不不,不是請教,是請你幫個忙的……這樣啊,我呢,就要畢業了,可我想在你這兒再畫幾天,搞些創作……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歡迎……

但是,她望一眼他的小石屋,我要住進你的小石屋,你在外邊搭一間帳篷住……可以嗎?要不我住帳篷。

好啊好啊……還是我住帳篷好啊……他搓著手,不知是否現在就請她進屋坐坐,或者請她喝一杯他親手泡的蜂蜜茶,那一定很甜。

黃花菜

我家門前有一口池塘。池塘邊有石砌的碼頭嘴。在碼頭嘴兩邊,成片的黃花菜綠油油十分動人。

從春天到夏天,黃花菜都是一叢叢的,它的葉片狹長而肥大,早早就抽薹開花了。黃花菜的每株腋丫裏,隻抽一根薹,卻開數朵花。要說,花也不難看,黃色的,或黃綠色,花瓣分得較開,有六瓣,花絲細長,色澤大氣,可稱靜美。但是花期很短,也許這就是黃花菜成不了觀賞花卉的原因吧。不過,它的花,一直都是食用素菜中的上品,和香菇、木耳、冬筍並稱四大素山珍。古籍載:“夏時采花,洗淨用湯焯,拌料可食。”“采來洗淨,滾燙焯起,速入水漂一時,然後取起榨幹,其色青翠不變如生,且又脆嫩不爛。”

黃花菜又叫萱草、忘憂草,是一種多年生宿根植物,《延壽書》裏說:“嫩苗為蔬,食之動風,令人暈然如醉,故名忘憂。”此說法雖有些誇張,也說明了它的性味確是非同一般的,難怪白居易發出了“杜康能解悶,萱草能忘憂”的感歎了。而朱熹更是寫下了“西窗萱草絲,昔日何人種。移向北堂前,諸生時繞弄”的傳世佳作。這裏所說的“北堂”,是母親的尊稱。眾所周知,古時稱母親為高堂。而北堂單從房屋結構上講,是居家的北端,這裏大多是婦女們活動的場所。北堂因日照不易,非賞適合萱草的生長,所以北堂又稱萱堂。“萱”是我國古代一種家庭倫理的代稱,意謂慈母,就好比“椿”寓意為嚴父一樣。所以,朱熹才有“移向北堂前,諸生時繞弄”的佳句。而唐人孟郊的一首《遊子》,也以萱草為意,寫出了一首懷念母親的五絕:“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慈母依堂門,不見萱草花。”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家池塘碼頭嘴兩邊的黃花菜是沒有人采收的,任其開,任其敗。開了,會有愛美的小女孩揪幾朵玩玩,插在頭上,或插在花瓶裏,放在梳妝台上,香味濃得很。有時候,我們也去揪,自然是沒有什麼用的,隻是看著它好看,揪到手裏,不消多久,隨手就甩到池塘喂鴨子了。

某年,某天,一個新嫁娘,穿著綠棉襖,紮著一方黃頭巾,站在我家碼頭嘴上,肩膀上還挑著兩隻木水桶。她沒有立即去桃水,而是看著水上漂著的黃花菜。

我祖母正在碼頭嘴上洗衣,她對新嫁娘說,不礙事,去揪吧。

沒有用嗎?新嫁娘說。

沒有用,你要揪多少都行。我祖母鼓勵她,知道新嫁娘是愛美的。

可是,它能做菜吃啊。新嫁娘的眼神裏,透出些許的可惜和不理解。

你要喜歡做菜也好啊,祖母說,多揪些吧。

新嫁娘放下水桶,小心地踩著石碼頭,把黃花菜一朵朵揪在手裏。那些隻是花蕾的黃花菜,似乎更讓她喜歡。她揪了很多,兩隻手掐了數十枝,放在水桶裏,挑回家了。

她采這些黃花菜幹什麼呢?

有人看到,她把這些黃花菜放在溫水裏焯過一遍,放在蘆簾上,在陰涼通風處攤晾,再在太陽下曬一天,那些花和花蕾,就色澤發暗了,她把它搓揉、壓緊後,重新攤開來,又曬一個太陽,就成為菜幹了。她把它仔細地收在竹匾裏。有人問她,能吃嗎?她說,開水泡一下,燒肉,才香了。她又說,黃花菜是一味藥,可以補血的。說完,不知為什麼,臉紅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