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個雞蛋的家當(5)(1 / 3)

這裏除了光彩,還有淡淡的芳香,香氣似乎也是淺紫色的,夢幻一般輕輕地籠罩著我。忽然記起十多年前家門外也曾有過一大株紫藤蘿,它依傍一株枯槐爬得很高,但花朵從來都稀落,東一穗西一串伶仃地掛在樹梢,好像在察顏觀色,試探什麼。後來索性連那稀零的花串也沒有了。園中別的紫藤花架也都拆掉,改種了果樹。那時的說法是,花和生活腐化有什麼必然關係。我曾遺憾地想:這裏再看不見藤蘿花了。

過了這麼多年,藤蘿又開花了,而且開得這樣盛,這樣密,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壯的盤虯臥龍般的枝幹,不斷地流著,流著,流向人的心底。

花和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長河是無止境的。我撫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艙,那裏滿裝生命的酒釀,它張滿了帆,在這閃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它是萬花中的一朵,也正是由每一個一朵,組成了萬花燦爛的流動的瀑布。

在這淺紫色的光輝和淺紫色的芳香中,我不覺加快了腳步。

1982年5月6日。

[鑒賞]

宗璞(1928~),女,原名馮仲璞,河南唐河人,當代女作家、翻譯家。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知音》、《弦上的夢》、《三生石》等,結集出版的有散文集《丁香結》、《宗璞小說散文選》、《鐵蕭人語》等。

朱自清說:“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畫”。《紫藤蘿瀑布》通篇以活潑新巧的筆墨描繪了一幅紫藤蘿花盛開的美麗畫麵。開篇即大筆勾勒花開的盛況。“隻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花朵相挨相接,絢爛繁富,色澤明麗。之後精筆細描,“每一穗花都是上麵的盛開,下麵的待放。顏色便上淺下深……”每朵花下都“帶著尖底的艙”,“船艙鼓鼓的,又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神態生動,風姿綽約。

文中連珠而出的比喻不僅使花景形神逼真,更使靜態的紫藤蘿搖曳出盎然的生機。花如瀑布,“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而顏色的層次感卻“好像那紫色沉澱下來了。”香氣“似乎也是淺紫色的,夢幻一般輕輕地籠罩著我。”真是色、香俱佳,充滿無限撩人情思的動感。詩意噴發,一如“紫藤蘿瀑布”流向讀者心中。

還值得一提的是首尾設置的巧妙。開句“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因為“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藤蘿”,猝然一見,不禁駐足,待到細細凝望、沉思,為之勾魂之後,心中不禁十分喜悅、清爽。

寫景之文隻有捕捉自己獨特的美感體驗,才能推陳出新,意味靈動。以瀑布喻花之盛,以張帆喻花開,以船艙喻花托,融入了主體別有情韻的生命體驗。因為她知道生命如長河,故聯想到花“滿裝生命的酒釀”,張滿帆,在花的河流上航行,一朵一朵組成花的瀑布。大自然淨化心靈,花瀑緩緩流進心裏,帶走焦慮和悲痛,隻留下“精神的寧靜和生的喜悅”。這遐想充滿著哲思意味,充滿作者浮動的神情。確實散文“需要湛醇的情緒”,“需要超越的智慧”。

《紫藤蘿瀑布》是一篇優美的寫景狀物散文。它謳歌生命的生生不已,讚美蓬蓬勃勃的生命力。

北莊的雪景。

張承誌。

那一年在河州城,在幾個村莊輪流小住。都是些在西北史上名氣很大、實際上貧瘠荒涼的山溝莊子,比如莫尼溝等等。放走了一匹久騎的愛馬,看著它赤裸著汗淋淋的皮毛跑回草地,手裏空拿著一副皮籠頭—當時我初進回族世界時的心情大致就是這樣。

不願去想熟悉的草原,聽人用甘肅土話議論《黑駿馬》時感覺麻木。也不願用筆記本抄這陌生的黃土高原,我覺得我該有我的形式。

總聽人說,北莊老人家如何如何淳樸,待人如何謙虛,生活如何清貧—農民們說他有國家派給的警衛員、手槍和“巡洋艦”,可是永遠住土炕,一天天和四方來拜謁的老農民們攀談—而且農民坐炕上,他蹲炕下。

聽得多了,心裏升起了好奇。我的不超過五名的弟子之一,出身北莊的馬進祥擺出一副客觀介紹的樣子,不慫恿我去,但宣布如果我願意去,他能搞到車。我望望迷蒙的大雪,心裏懷疑。但是廣河縣的馬縣長把一輛白色的客貨兩運豐田開到了眼前,進祥又把他的老父親請到駕駛員右側的向導席上,駕駛員也是姓馬的回民。—我背上了包。

在無數姓馬的回族夥伴的擁裹之中,我這個張姓隻有一種客人的含義。去投奔的人也姓馬,大名鼎鼎的北莊老人家馬進城先生,中國伊斯蘭教協會副會長。

外麵大雪紛飛,雪意正酣。

河州東鄉,在冬雪中它呈著一種平地突兀而起、但不辨高低輪廓的淡影,遠遠靜臥著,一片神秘。奔向它時會有錯覺,不知那片朦朧高原是在升起著抑或是在悄悄伏下。雪片不斷地擾亂視野,我辨不清邊緣線條。隻是在很久之後我才懂了這個形象的拒否意思:它四麵環水,黃河、洮河、大夏河為它阻擋著漢藏習俗和語言以及閑客,南緣一條水攔住回民最密集的和政、廣河、三甲集一線—使古老的東鄉母語幸存。它外殼溫和,貌不驚人,極盡平庸貧瘠之相,掩藏著腹地驚心動魄的深溝裂隙、懸崖巨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