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個雞蛋的家當(4)(2 / 3)

四野寂悄,粗幹細枝都沒有一絲搖動,暗啞了,肅靜了。但那修長的枝條,在沉默裏,已孕育了一粒紫紅的苞子,它將在我的窗前陪伴我整整一個冬天。它圓實,飽滿,仿佛明日就會綻放,但是它一味地等待,一味地汲取,沒有一絲焦躁。多少年了,我們在長冬裏隔窗對望,慢慢地成了故知好友,它就是來年的綠葉。

那離視線稍遠的柿樹,煞似燒焦了,真真的化成了炭。是啊,那燈籠一般的果實摘去了,又接來嚴霜染紅了自己的葉子,濃霧的清晨,煙靄的晚暮,那葉子像一片熾熱的花,老遠就送來一樹呼喚,但大風又折斷了它的細枝,隻剩下幾根粗大的枝椏。可那柿葉還頑強地墜著一束兩束,現著微紅。這葉,不是死戀,不是苟且,是冬日灰幕中的火,點綴著曠遠的大野。

在天地相銜的地方,有一抹淡淡的影子,蒼茫得像浮雲,縹緲得像簌聲,我知道這是落葉的疏林,繪出天寬地闊的景象,湊成一片憂愁哀傷,引發你心中的酸楚,微甜,它簡直像不息的鍾的回響,望一眼便會引起心中的微顫。而淩晨,疏林後會升起曙色的第一抹淡紅,然後再為那輪絢麗的紅日長久梳理,最後以自己纖細的手臂,把它托舉起來,於是才有冬天的陽光。從疏林上,可望雀陣,鴉群,那呼嘯的起落,寂寂的翅翼,都平添了冬日的詩意。冬,有自己素淨的美,也蘊含著紛繁的美,這種美是秋風的饋贈。

啊,秋潮退去了,四野在沉寂中蘊含著生命的躁動。

[鑒賞]

郭建英(1935~),江蘇徐州人。著有散文集《長城望不斷》、《關山集》等。

有人說,春華秋實是一種傳統觀念。又說,“會看文章的人應有一雙打魚人的慧眼,透過文字平靜的湖麵,看見湖底的魚。”把這個有見地的比方用來看郭建英一反傳統觀念的《秋潮》,注意到那平靜暗淡的畫麵,沒有什麼“秋實”可品味,而是“樹葉凋殘,但不殞落;雖腐敗,但不透黃。無聲地掛在枝頭,遮一片慘白的陽光,投下模糊的影子”。從而得出“該消逝的偏偏死戀,該枯殞的偏偏滯留;該豪放潰退的,偏偏抽絲滴漏;該長嘯大哭的,偏偏低聲抽泣,這樣,怎不使人鬱結愁悶呢?”正是這段平靜的文字在推動秋潮。作者是用心去感覺到的,所以潮在心裏,也在平靜的文字後麵。這段文字,巧言了人之未言的秋色,道出了人人心中有,又人人筆下無的鬱結,實有不吐不快之感。這種隻能意會的秋潮,可謂以秋為心之妙筆!

名寫《秋潮》,實有心潮、思潮之感,這就是打魚人慧眼所見。若問“這潮何時到來?”自然就在“鬱結愁悶”釋放之時。如果那天真的到來,郭建英就無愧於秋潮的信使了。

在秋潮的描寫中,作者善於調動多種感官,去捕捉濃重的秋聲秋色。在追憶昔日的秋天盛景時,運用了大量的視覺手段,描繪出綠葉紅花的色澤、光亮、古老京城的肅穆空曠,“紅了一枝一樹”的山岡,潮水般湧向香山觀秋賞葉的人流。同時適度地輔以聽覺的填充,以聆聽去品味鴿哨的縈回起落,鳥雀的啁啾鳴唱,樹葉的嘩嘩回響。作者又在其間偶爾調動觸覺的靈敏度去感知空氣的清涼颯厲。幾種感覺既交叉融合,又和諧統一,將膨脹了的秋潮寫得有聲有色,形神兼備。

“啊,秋潮退去了,四野在沉寂中蘊含著生命的躁動。”這最後一句,無疑是作者寄托的希望。他預感到秋潮已暗暗退去,卻孕育了新的生命—新生的綠葉將取代那些凋殘、腐敗地掛在枝頭的黃葉,那將是一片多麼美麗的前景,多麼誘人的希望啊!

秋隻是一種畫麵,幾筆可出,潮這個內涵極廣的主流,是應多用些筆墨的,若和人心相聯,那潮的情勢又將如何呢?

春風。

林斤瀾。

北京人說:“春脖子短”。南方來的人覺著這個“脖子”有名無實,冬天剛過去,夏天就來到眼前了。

最激烈的意見是:“哪裏會有什麼春天,隻見起風、起風,成天刮土、刮土,眼睛也睜不開,桌子一天擦一百遍……”

其實,意見裏說的景象,不冬不夏,還得承認是春天。不過不像南方的春天,那也的確。褒貶起來著重於春風,也有道理。

起初,我也懷念江南的春天,“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樣的名句是些老窖名酒,是色香味俱全的。這四句裏沒有提到風,風原是看不見的,又無所不在的。江南的春風撫摸大地,像柳絲的飄拂;體貼萬物,像細雨的滋潤。這才草長,花開,鶯飛……

北京的春風真就是刮土嗎?後來我有了別樣的體會,那是下鄉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