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個雞蛋的家當(1)(2 / 3)

這種敘事、析理而又兼描寫的處理手法冶於一爐並非是件易事。作者的動機表現應當是他平素一切積累的瞬息展示,所以他從事這一表現的最佳心境便是不去考慮用的到底是什麼手段,隻進入對於自己把握的思想的關注。在這裏對於作者來說,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在於一吐胸中逸氣,將所思所想說盡了,並不去想什麼這文章該如何去寫,寫的又是什麼文體的文章。這正是寫作應該持有的態度。

序曲。

韓少華。

窗簾,低垂著。

每座鏡台上,都亮著一盞小燈;每麵鏡子裏,都映出一個正在描眉理鬂的姑娘。

多麼靜啊:就連讓女伴幫助自己順一順背後的飄帶,都隻用輕悄悄的轉身,當作無言的請求。往常的喧鬧不知躲到哪兒去了,有的隻是敏捷的動作,深思的眼神。

鏡台上的小燈熄滅著,一盞,又一盞。姑娘們輕提著長裙,走了出去。一陣調試琴弦的聲音乘空兒飄進門來。

隻剩下一個姑娘了。屋裏,一下子曠蕩了許多,柔和的燈光都沉甸甸的了。她獨自承擔了這裏所有的肅靜與嚴峻。

望著鏡子裏的那個少女,她想:等序曲奏起來,藍濛濛的燈光向舞台灑下無邊的夜色,那時候,就是你,鏡子裏的你,將要變成,變成那個在人們心裏活了千百年的精靈了。而你,剛剛畢業,就在這部壯麗的舞劇裏擔當這麼有分量的角色。今天,首次公演,你究竟能不能……聽說三場都客滿了,天不亮,觀眾就排隊買票來了。他們捧出了滿把熱騰騰的汗珠子獻給生活:你呢,你為他們到底……到底能捧獻出什麼?

姑娘站了起來,手臂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天哪,這麼僵,沒有內心的韻律,沒有詩意,望著鏡子,她,慌了……

怎麼?鏡子裏,鏡子裏怎麼有一位長者的笑容?姑娘轉過身來,噢,—“院長!”

院長,須發斑白,是這部舞劇的導演。老人家望了望姑娘的眼睛,問道:“慌?”

“慌。”

院長笑了,說:“藝術這東西,是老老實實的。它從不虧負苦心人,應該相信自己那兩千個揮汗如雨的日子,而不是指望什麼意外的靈感;隻去樸素地創作,就是了。”

“嗯……”

老人家端詳著她,隨手拿起眉筆,把她的雙眉略略描長了些。這立刻給她添上了溫柔;眉梢,描得微微揚起,又突出了她的倔強;多麼有個性的眉峰啊,這簡直是個新的創作啟示。

放下眉筆,院長伸過手來說:“祝你成功,孩子”……姑娘伸著手,伸著,竟忘記了送送老人家。

轉回身去,她又揚起手臂,在燈影裏描了個圓弧,啊,柔和多了;身子作了個輕輕的回旋,裙邊漾了起來,飄飄欲舉,宛如立在水中的白蓮明月,清風,那白蓮在波光裏搖曳,她望著,笑了……隨後,卻又猛地收斂了笑容:這衣裙,多好;這一雙長眉,多好;我的同台夥伴、樂隊、絲絨大幕、滿台的山光月色,都多好啊,我呢,錯半拍,可就……

鈴聲響了。她滿懷不安,進了大排練廳。

女伴們圍攏來,幫她弄好長裙的折紋,插緊頭飾。此刻,院長也到了這邊,遞給姑娘一張潔白的信箋。她有些迷惑了。老人家卻隻是笑,帶著幾分幽默的詭秘,呶了呶嘴,姑娘隻得接過信箋,輕輕展開—

……我們這兩行排隊買票的同誌推我當個代表,跟你談談心。

我們不是演員,可都明白,一個人,一輩子頭次正式執行任務,是怎麼個心情。你明天第一場公演,這當口兒,可得幫你加大油門兒。這不,我們作了個決議:給你寫封信。寫什麼呢?剛才大家談天兒,我講了自己頭趟開車的事,同誌們都說就寫它。那我就說說。

解放前,我是個撿煤核兒的苦丫頭。解放了,當了全市第一批公共汽車女司機。

頭趟正式跑車,一上司機座,連哪根操縱杆兒是管什麼的都忘幹淨了,正心慌呢,“登、登、登”,上來一夥子剛下夜班的工人,瞅著我,直樂。有個大眼睛的姑娘,遞過粗拉拉的大手來,喊了聲,“你好哇,司機大姐!”

嗬,這姑娘好大的手勁兒。

車滿了。我定了定神,心想:這背後,都是些多好的人哪,可得好好開。

誰想剛跑兩站,“拋錨”了。我滿臉大汗,不敢回頭。這當口,不知道是誰喊了聲:“下去推一把!”呼啦下去多半車。在反光鏡裏,見那個大眼睛的姑娘,正前傾著身體,推車呢;可我總覺得她那雙長著老繭子的熱手,扶的,是我的身子……

馬達響啦。我抹去眼淚,盯著前頭,把油門兒加大。

瞧,例這麼開的頭兒。你呢,要是也慌了,就想:台下沒外人,那裏頭,不是還有個撿過煤核兒的苦丫頭嗎?這麼一想,就準不慌了。同誌,好好兒演你的吧,勝利,教訓,對咱們革命者,都有用。

對了,還有件事得告訴你,我們當中有個小妹妹,她說,她們家窗前有一叢玫瑰,是她全家人養起來的。明天,她要采一束頂紅頂紅的,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