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要聽,你念吧。”

表哥就念了。

村子裏三棵老銀杏,

年紀比我爺爺的爺爺還大。

我沒見過爺爺的爺爺。

隻看見老銀杏年年發新芽。

我問:“你說的是娘娘廟裏的那三棵?”

表哥說:“除了那三棵,還有哪三棵?”

我問:“年紀比外公的爺爺還大,多大歲數呢?”

表哥說:“我也說不清楚。隻聽我爺爺說,他爺爺小時候,那三棵銀杏已經是大樹了,他爺爺還常常跟小朋友拿葉子當小扇子玩呢。”

我問:“那三棵老銀杏怎麼樣?你的詩預備怎麼樣作下去呢?”

表哥說:“還沒想停當呢。不妨給你說一說大意。我的詩不光是說那三棵老銀杏。”

我問:“還要說些什麼呢?”

表哥說:“我們村子裏種了千把棵小樹,你是看見了的,村子四周圍,家家的門前和院子裏,差不多全種遍了。那些小樹長得真快,去年清明節前後種的,到現在才十幾個月,都高過房簷七八尺了。再過三四年,我們那村子會成什麼景象,想也想得出。除了深秋和冬天,整個村子就是個密密叢叢的樹林子,房子全藏在裏頭。晴朗的日子,村子裏隨時隨地都有樹蔭,就是射下來的陽光,也像帶點兒綠色似的,叫人感覺舒暢。”

我想著些什麼,正要開口,表哥拍拍我的肩膀,搶著說:“不光是我們那村子,別的村子也像我們村子一樣,去年都種了許多樹呢。你想想看,三四年以後,人在道上走,隻見近處遠處,這邊那邊,一個個全是密密從叢的樹林子,怎麼認得清哪個是哪村?”

我說:“盡管一個個村子都成樹林子,我一望就能認出你們集慶村,保證錯不了。你們村子有特別的標記,老高的三棵銀杏樹。”

表哥又重重地拍一下我的肩膀,笑著說:“你說的正是我的意思!所以我的詩一開頭就說三棵老銀杏。”

爬山虎的腳。

學校操場北邊牆上滿是爬山虎。我家也有爬山虎,從小院的西牆爬上去,在房頂上占了一大片地方。

爬山虎剛長出來的葉子是嫩紅色。不幾天葉子長大,就變成嫩綠色。爬山虎在十月以前老是長莖長葉子。新葉子很小,嫩紅色,不幾天就變綠,不大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長大了的葉子,那些葉子綠得那麼新鮮,看著非常舒服。那些葉子鋪在牆上那麼均勻,沒有重迭起來的,也不留一點兒空隙。葉子一順兒朝下,齊齊整整的,一陣風拂過,一牆的葉子就漾起波紋,好看得很。

以前我隻知道這種植物叫爬山虎,可不知道它怎麼能爬。今年我注意了,原來爬山虎有腳的。植物學上大慨有另外的名字。動物才有腳,植物怎麼會長腳呢?可是用處跟腳一樣,管它叫腳想也無妨。

爬山虎的腳長在莖上。莖上長葉柄兒的地方,反麵伸出枝狀的六七根細絲,每根細絲像蝸牛的觸角。細絲跟新葉子一樣,也是嫩紅色。這就是爬山虎的腳。

爬山虎的腳觸著牆的時候,六七根細絲的頭上就變成小圓片兒,巴住牆。細絲原先是直的,現在彎曲了,把爬山虎的嫩莖拉一把,使它緊貼在牆上。爬山虎就是這樣一腳一腳地往上爬。如果你仔細看那些細小的腳,你會想起圖畫上蛟龍的爪子。

爬山虎的腳要是沒觸著牆,不幾天就萎了,後來連痕跡也沒有了。觸著牆的,細絲和小圓片兒逐漸變成灰色。不要瞧不起那些灰色的腳,那些腳巴在牆上相當牢固,要是你的手指不費一點勁兒,休想拉下爬山虎的一根莖。

[鑒賞]

蘇聯著名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曾把下麵的一句話稱作對青少年進行教育的“規律性”:“借助於對大自然和藝術中美好事物的認識,人發現了自身美好的素質。”(《學生的精神世界》)而在少年兒童身上喚起強烈的喜悅之感,發生欣賞大自然和藝術作品的需要,便成為教育第一位困難的任務。盡管困難,這個任務確是培養新人意義深遠的“靈魂工程”。蘇霍姆林斯基還強調說:“我一千次地確信:沒有一條富有詩意的、感情的和審美的清泉,就不可能有學生全麵的智力發展。”

這樣的一種“規律性”,這樣一項困難而極端重要的任務,同樣地也被中國的教育家、著名文學家葉聖陶深刻地認識到了。除了在教育工作實踐中遵循規律,他還把這樣的思想溶化在自己的創作活動裏。發表於五十年代的一組散文《一個少年的筆記》,就是懷著對新一代的摯愛與期望,辟一泓滿溢著詩意、感情和審美情趣的清泉,使它緩潺地流向廣大少年的心田。

這一組散文在中國當代散文發展史上閃耀獨異的光彩,但發表以來卻未曾受到應有的重視與恰當的評價。三篇散文的構思意圖是統一的,每篇各從一個側麵體現作者意圖,合起來則成為完美的藝術整體。這組散文的特殊性在什麼地方?首先,真正的散文是充滿著詩意的,而詩意是作家心靈受到外物的暗示而產生的一種流動狀態的美麗的感情和想象。這一組散文所精細描述的,並不是具有詩意的某一對象本身,而是探索揭示“詩意”在人們心中發生、形成的美妙過程。這樣的題材和題旨在散文創作上確是發微探幽,獨樹一幟。以審美活動和審美過程本身為描寫對象,展示最難把握的產生“詩意”、發生“詩情”、出現“靈感”的心理狀態,在散文創作中極為罕見。其次,三篇散文總題冠以”一個少年的筆記”,各篇均采用少年主人公自述的方式,體現了作家意在啟發新一代人的美感能力、培養他們從生活和大自然中攝取詩與美的因素,用以淨化心靈、提高情感水平的深遠用心。讀者,特別是青少年讀者,從文章中感覺到少年天真的情趣、純潔的追求和多姿多彩的想象,會有逼真、親切的體驗,產生強烈共鳴。少年時代在人生中如蓓蕾初綻,生機勃勃,一切美的事物對於他們都如東風春雨,這一組散文正生動形象地表現了他們的這種精神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