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隻關節不靈便的手,應該休息了。但勞動,已經變成了她幾十年間形成的生活習慣,休息,反而變成為一種似乎是多餘的奢侈。不洗衣服,她感到雙手閑得難過。一個折衷的方案,老太隻洗自己的衣服。但她還嫌不夠,一定還要加上小孫子的衣服。
洗衣的條件變了。皂莢,變為肥皂,後為更方便的洗衣粉所替代了。汏衣服,不用到朔風凜冽或毒日蒸烤的河邊,可以在不透風雨的室內水池裏汏了。有了這一些,老太感到十分心滿意足了。沒想到,到了八十五歲銀雪滿頭時,一下又來了個洗衣裳的機器,幾十年的老習慣,全讓這個陌生的機器人弄亂了(她聽小孫子常說起機器人,她以為洗衣機大慨就是洗衣服的機器人了)她有些疑慮,怕機器莽撞,笨手笨腳,洗不幹淨,說不定,用力不勻,還會把衣服搓破。
她觀察了幾天,看小孫子是怎麼製伏這個機器的。
她站在洗衣機前,看著衣服、被單在水裏旋轉、翻滾,像鯉魚搶水一樣,擊起歡樂的水聲、浪花。
機器真乖巧,很盡職。衣裳洗得很幹淨。領口、袖口不存汙漬,薄如紙的舊汗衫也看不到一點損傷的痕跡,的確良還是蠻挺括的。
機器在勤奮地洗衣裳,外婆的手卻閑著。她的手第二次解放了,但她卻十分不習慣這次的解放。
她在洗衣機前看了許久,終於搖頭歎息地自言自語:
“這是什麼人的手,造出了這一雙巧手。”
一九八一年。
[鑒賞]
艾煊同誌的《這雙手》通過對“外婆”這一雙手的“兩次解放”的描述。反映了我們祖國在將近百年之中的巨大變化,真可謂一滴水可以透視太陽。
“外婆”八十五歲,經曆了三個曆史時期:解放前,解放後和現在。文章以“外婆”洗衣服為線索貫穿全篇,從幾個方麵進行了巧妙的對比。
解放前,“外婆”洗衣服是“社會服務”,目的十分明確,是“她為全家謀生的手段”;她給商店裏的朝奉、染坊、糟坊、糖坊、碾米廠裏的大師傅們洗,給那些家在外地的店員和工人們洗;她洗衣的地方在河邊,頂著毒日或朔風,冬天還要把手浸在冰雪水中洗;那時用的去汙用品很原始,是“皂莢”和“草木灰”。這是何等的辛苦!長年累月,手洗壞了,“外婆”的右手攥成拳頭後,“中指和無名指常常無法再伸直”。讀到這裏,讀者不禁會想到那拚命奔跑在嚴寒、烈日與暴雨中的洋車夫,那衣不遮體、食不飽肚、一天工作十七、八小時的工人。當時的社會是一個多麼黑暗、多麼落後貧窮的人間地獄!
解放後,“外婆”的手得到“第一次解放”。她洗衣服的目的不再為了養家糊口,而“已變成她幾十年間形成的生活習慣”。不洗,她就雙手“閑得難過”;她隻洗自己和小孫子的衣服;而且場地也不再是河邊,而是在“不透風雨的室內水池”洗了;用來去汙的“皂莢”、“草木灰”變成了“肥皂”、“洗衣粉”。天上地下的社會變化使她那雙變了形的手開始有了較多的休息。
當曆史的畫卷翻到八十年代,隨著國家的日益富強,機械化已在不少家庭中實現了。“外婆”家有了電子鍾、電風扇和洗衣機。她的手閑了下來。得到第二次解放。這巨大的社會變化、這家庭生活迅速的提高,震懾了“外婆“由於她年老,沒文化,免不了有些惶惑、懷疑、不理解,“怕機器莽撞,笨手笨腳,洗不幹淨。”“怕把的確良揉成醃菜條”,但是事實解除了她的憂慮,使她也稱讚道:“這是什麼人的手,造出了這雙巧手。”“外婆”殊不知,“巧手”太多了,什麼“烤箱”、“電飯煲”等等家用電器正在不斷地湧向每一個家庭。這是個重大的社會變革。
《這雙手》沒有多少精辟的議論,也沒有成段的感慨抒情,但就是那幾方麵事實的鮮明對比,便明顯地告訴了讀者:祖國在飛躍,祖國的明天無限美好!
記金華的兩個岩洞。
葉聖陶。
今年四月十四日,我在浙江金華,遊北山的兩個岩洞,雙龍洞和冰壺洞。洞有三個,最高的一個叫朝真洞。洞中泉流跟冰壺、雙龍上下相貫通,我因為足力不濟,沒有到。
出金華城大約五公裏到羅甸。那裏的農業社兼種花,種的是茉莉、白蘭、珠蘭之類,跟我們蘇州虎丘一帶相類,但是種花的規模不及我們虎丘大。又種佛手,那是虎丘所沒有的。據說佛手要那裏的土培植,要雙龍泉水灌溉,才長得好,如果移到別處,結的佛手就像拳頭那麼一個,沒有長長的指頭,不成其為“手”了。
過了羅甸就漸漸入山。公路盤曲而上,工人正在填石培土,為鞏固路麵加工。山上幾乎開滿映山紅,比較盆栽的杜鵑,無論花朵和葉子,都顯得特別有精神。油桐也正在開花,這兒一叢,那兒一簇,很不少。我起初以為是梨花,後來認葉子,才知道不是。叢山之中有幾脈,山上砂土作粉紅色,在他處似乎沒有見過。粉紅色的山,各色的映山紅,再加上或濃或淡的新綠,眼前一片明豔。
一路迎著溪流。隨著山勢。溪流時而寬,時而窄,時而緩,時而急,溪聲也隨時變換調子。入山大約五公裏就到雙龍洞口,那溪流就是從洞裏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