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茶葉灶和燒飯灶不同。燒飯灶,隻要把劈柴架空、燒旺,就不必那麼勤照管。燒茶葉灶的人,一霎也不能離開灶膛口,要專心一意地和炒手配合好掌握火候,平常,一個人隻能燒兩眼灶,桔英一個人倒燒了六眼灶,桔英燒的茶葉灶。是六眼連成一排的聯灶。炒手們在灶前焙茶,桔英在灶後燒火,炒手們和桔英之間隔開一層煙囪牆,互相都望不見。桔英在灶後,隻聽見灶前的人在喊:“喏,我這一鑊子要煬一點。”同時,另一個炒手也隔層牆在喊:“桔英,我這一鑊子要停脫。”隔開一層牆,看不見說話人的麵孔,六個人又都是用“我”來稱呼自己,往往又是兩三個人同時在喊,但各人的要求又如此不相同:有的要煬,有的要文,有的要燒,有的要停。桔英必須在這複雜的情況下,無誤地滿足各個人這些各不相同的要求。桔英瘦小靈巧的身材,十分靈活地從這個灶膛口跳到那個灶膛口,來來往往,像舞龍燈一樣。有時在這個灶膛裏,塞進兩棵結滿鬆球的鬆椏,把火勢燒得哄哄響;但在另一個灶膛裏,隻輕輕地撒進幾根溫和的鬆針。

從黃昏到深更,在碧螺春茶汛的那些春夜裏,個個村子的炒茶灶間,都是夜夜閃亮著燈光。新焙茶葉的清香跟夜霧融和在一道,從茶灶間飛出來,彌漫了全村。香氣環繞著湖灣飛飄,一個村連一個村,一個山塢連一個山塢,茶香永沒盡頭。一個夜行的人,茶汛期間在我們公社走夜路,一走幾十裏,幾十裏路都聞的是清奇的碧螺春幽香。難怪碧螺春最古老的名字,就叫做清香“嚇煞人”。

采茶采到穀雨後,茶樹的嫩梢已有旗無槍,到立夏,葉片便平展開了。於是,從春分到立夏的一個半月的茶汛結束了,心靈手巧的采茶姑娘們,又結伴轉到蠶室裏去了。

茶葉灶在準備迎接新的茶汛,準備茶樹嫩梢暴新時,做夏季綠茶—梅尖。

[鑒賞]

艾煊(1922年生),安徽省舒城縣人,作家。主要著作有報告文學集《朝鮮五十天》、散文集《碧螺春訊》、小說《戰鬥在長江三峽》。

本文像一部清新的田園詩,一幅春意盎然的風情畫,一首集體勞動的讚歌。

文章僅僅表現一天的生活場景,始於清晨,終於深更。如果把它比作樂章,那麼它的結構形式是:序曲—主歌—尾聲。序曲是太湖的黎明,主歌是愉快而緊張的勞動,尾聲是宵夜飄香。優美的文筆,把春汛期間的茶鄉表現得歡騰活躍、多彩多姿。

黎明的序曲寫得很動人。一幅幅畫麵迭出,充滿自然的活力。時間—剛交春分;地點—太湖洞庭山;人物—公社茶農。一句“春天和茶汛一同湧進公社的大門”,喜氣洋溢。作者觀察得很細致,有全景,有特寫,有靜態,有動態。又似乎將五官直覺和心靈感受全部調動了起來,有形、有聲、有色、有香。

這一切,按照夜色漸開、旭日東升的時間順序剪輯組合,給人以“太湖春晨”的整體感受。茶鄉在晨聲中蘇醒了,清脆的鍾聲敲響,結束了鄉村的黎明。鍾聲在“樂曲”中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它既是晨景的煞尾,又意味著勞動生活的開始。

晨曲所表現的自然活力對於主幹部分的勞動讚歌來說,是一種映襯,顯得很和諧。按說,茶汛期間的勞動是緊張的,但是,作者的根本用意不僅在“緊張辛苦”四字,文中所強調的,是緊張的勞動中洋溢著的歡樂、愉快、奮發、向上。與自然活力相配,頌揚那種積極進取的生活態度和勞動意誌。

“主歌”把一天的勞動分成三個單元:白天是采茶,黃昏是揀茶,晚上是炒茶、焙茶。每個單元輕重有別。采茶和炒茶、焙茶較重,黃昏揀茶則輕輕帶過。文字上,既不泛泛地敘述勞動過程,也不單純地描繪勞動場麵,而是把筆墨集中在幾個各具特色的能手身上。情、景、人交織在一起,是作者構思的巧妙之處。

“主歌”部分,時間是白天、黃昏、夜晚的組合;勞動是采茶、揀茶、炒茶的組合;人物是以蘭娣、阿元叔、桔英為代表的男女老少的組合—包括俱樂部裏揀茶的人群和插敘的挑擔送茶行列。三種組合有情有景,有主有次,它們有機地融合起來,展現了春汛期間的茶鄉總貌,使讀者仿佛看到了一個生動的勞動集體。

尾聲寫宵夜飄香。這裏與晨曲相呼應,又是一幅宏觀的抒情畫景,有動有靜,有形有色,更重要的是有香:“從黃昏到深更,在碧螺春茶汛的那些春夜裏,個個村子的炒茶灶間,都是夜夜閃亮著燈光。新焙茶葉的清香跟夜霧融和在一道,從茶灶間飛出了,彌漫了全村。香氣環繞著湖灣飛飄,一個村連一個村,一個山塢連一個山塢,茶香永沒盡頭。”寫到這裏本來可以煞尾了,可是作者又以略略數句寫到茶樹嫩梢的“有旗無槍”,寫到采茶姑娘們轉入蠶室。最後一筆更妙:直待“茶樹嫩梢暴新時,做夏季綠茶—梅尖。”

春汛雖畢而生活的浪花仍在輕翻,文章的結尾便如這新茶餘香不絕了。

這雙手。

艾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