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寫不出自傳的人(2)(1 / 3)

偏理性型的作家則不同。他們比較能把握自己的心態,自己的感情,比較善於在幕後操縱。他們能把自己放在一邊,站在一旁,清醒地、冷峻地分析時弊、解剖社會。不露聲色地寫出一個個人物,一篇篇作品,卻我字不照麵,讓你在文章中找不出一丁點兒他自己的痕跡。

還有一類作家(正是那種最能給自己定“日產額”的作家),嚴格地說,不是作家,而是匠人。他們既歸類不到感性型,也談不上是理性型,他們不是在寫作品,而是在“玩作品”。他們不在追求真、善、美和追求文學的真諦上下功夫,卻變著法子,在編排故事和情節上用氣力,怎麼邪乎怎麼編,怎麼能把人往死裏嚇怎麼編,這類作家,撐死了,也難以夠上三流作家。

有人認為,第二類作家是屬於高層次的,是成熟了的大家。因為他們能夠超越自我,因為他們能把個人的審美情趣和創作意識,自覺地轉化為一種使命意識。

我感到悲哀,看來我是永遠也成不了大家的了。我已認定自己隻能是屬於第一類的了。

真的,我沒有那麼偉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我從不敢奢望自己的作品去承擔那力不從心的旁的任務。除了寫真情實感外,除了寫我眼中的太陽、我眼中的大地外,我不知道我還能寫什麼。我將永遠忠實於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良知!我也許永遠成熟不了—盡管我渴望成熟。

好在我還沒有把自己看得多粗多大,自我感覺多麼良好;好在我從來沒有指望過自己的作品不朽,自己去摘取那顆文學王冠上的鑽石。

在我的一生中,倘若能寫出一篇於人於世有益的作品,那自然是好事,那是我的造化。一旦意識到自己已經江郎才盡,再寫下去無異於在騙稿費、在謀財害命時,我會毅然決然地將我的禿筆扔到廁所裏去—絕不會賴在文壇上不走。

天地之大,哪兒混不上一口飯吃呢?

該結束了,可是我還要為“女強人”贅上幾筆。

不敢恭維,我對這“女強人”三個字,實在是“深惡痛絕”。為什麼一個女人,想幹點事,幹出點事,就要被強加一個“強”字;而男人們,假如也幹點事,也幹出點事,卻不稱他們為“男強人”呢?

女人,隻要一被冠上這個似褒實貶的“強”字,就注定要完蛋,就注定要討人嫌,惹人厭。我相信,沒有哪一個女人會樂意接受社會強甩給她們的這頂不懷好意的“高帽子”的。

其實,所謂的女強人,和一般婦女一樣,都是有血有肉,有一切女人的自然屬性的。她們都有一種天生的富於犧牲的精神,都能忘我地愛,執著地愛;都有女人的弱點,女人的煩惱,女人的眼淚,女人的辛酸……隻不過,她們可能少一些依附性,多一點獨立性,少一些女兒性、妻性、母性,多一點個性罷了。

中國社會的傳統心理,是隻許男人在女人的麵前表現個性,而不許女人在男人的麵前表現個性。憑什麼喲?天理何在!

曆史將證明,社會越進步,要求女人的質量就越高。高質量的女人標誌之一,就是具有充分的個性和自主精神。

曾幾何時,我也榮幸地接到過幾頂這“女強人”的高帽子,我當時差不多就氣沒了脈。敢情是這些慷慨送我帽子的人不認得我,要是他們看到我這個強人,不過是個一米五出頭,一陣風就能刮得東倒西歪的熊樣兒,他們保證就不會那麼大方了。

我討厭“女強人”這頂“砸死人不償命”的高帽子,今後若有哪個不識相的家夥再這麼喊我,恕我不再保持緘默。

拉拉雜雜地寫了這許多,這篇自傳簡直不像個正經玩藝兒—倒像是一篇隨意性極強的情緒散文了。

也罷,我本來對“自傳”之類就無甚興趣。我認為,讀者眼中有支筆,對於作家來說,他的讀者,他的作品,自會給他寫一個公平合理的“傳”的。

要求我這樣一個連自己的出生年月、籍貫都搞不清爽的人,去為自己寫傳,確實有點兒過分了。對於那些熱衷於打探作家的隱私—尤其是婚姻戀愛狀況的人們,我的這篇非驢非馬的文章,看來一定是不能使他們滿意了。

且不管別人滿意不滿意,人家對這篇濫竽充數的自傳怎麼看,關鍵是借這自傳,我寫了幾句真話,心裏話—圖個快活!

[鑒賞]

王英琦(1953~),安微壽縣人。當代女作家。著有散文集《熱土》、《戈壁夢》、《我遺失了什麼》、《漫漫旅途上的獨行客》、《美麗的生活著》等。

自稱“寫不出自傳的人”,寫出的自傳,卻更耐人尋味。

字裏行間,充滿了對人生的困惑,更充滿了對命運的抗爭。一個人來到人世間,卻不知所出何身,所生何時,所居何鄉,這是怎樣一種不幸啊!然而,不幸中之大幸,是這“地老天荒的孤獨與寂寞”,磨練出了一位意誌堅強的女作家。相比之下,我們身邊有多少幸運的人,又有什麼作為呢?

作者在談到她的文學觀的時候,尤其讓人敬佩。她不是那種隻深陷於自身不幸不能自拔的人。她說:“我想我會漸漸地將個人的憂患意識,轉化為對人民對祖國的憂患意識”,“要力求自己更多地寫一點對人民對社會有益的作品。”這些由衷地表白,顯示了作者博大的胸懷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表現她對生活,對社會,對人民充滿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