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望著眼角依然有些糜爛的表哥,我的心隱隱作痛……我想,表哥他即使眼睛不爛,不小,他也不會看見海,知道海的。因為,人的生存環境,決定和限製著人的追求內容。
我又聯想起了在青島見到的那個年輕人來。他是太知道海,太了解海了,但是他卻偏偏不知道餓肚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就不能了解一點人生的艱辛呢?而我的那些終年從土坷垃裏刨飯吃的親愛的同胞,又為什麼不能多一些精神生活,知道一點海和海以外的更多的事物呢?
哦,但願隨著人類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發展,到了小虎子這輩莊稼人時,不僅僅知道玉米餅和存折,也能知道一點別的什麼,譬如:海……
[鑒賞]
王英琦(1953年生)女,安徽人,作家。著有散文集《熱土》、《戈壁夢》,中篇小說集《愛之廈》,電影文學劇本《李清照》等。
這篇散文的寫作筆法自然流暢。在娓娓動聽的敘說中,傾注作者的深情,作者的思索。標題《河,就是海?》似是一個天真的孩童提出的問題。這問題,是全文的引子,其寓意也是耐人尋味的。文章一開始即說:“我對海的認識,是從河開始的。”接著,敘述了在六十年代,她這個“混沌未開,剛上小學二年級的‘丫頭片子’看到河,以為就是海”時的興奮和疑問。可是,陪同她的表哥,對她的興奮毫不感興趣。他“正閃著饑餓之光,眨也不眨地盯著我那拿著半塊玉米餅的右手”,因為“那時全國性的災荒正方興未艾”,這玉米餅是“為了迎接我這從城裏來的大外甥女”專門做的。表哥“眼角糜爛,麵呈菜色”,深深地刺痛了作者幼小的心靈。河與海的疑問,與表哥的表情一同印在作者幼小的心靈中。二十多年後,作者有機會真正看到了海。並結識了一位十八九歲的,海運學院的學生。他對海有著淵博的知識。這又牽動了作者的情絲,使她“驀地想到了表哥和故鄉的淮河”。她回到了故鄉,看到了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的表哥。她又“動情地向表哥講敘起海的情景”。但她又失望了,因為“表哥對於我的講敘,竟仍像二十多年前一樣地茫然和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僅僅是“明年再緊巴緊巴,就能蓋三間瓦房了。”表哥的話,引起她的思索,使她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這篇散文在主題表現上采用了“卒章顯其誌”的方法。“但願隨著人類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發展,到了小虎子這輩莊稼人時,不僅僅知道玉米餅和存折,也能知道一點別的什麼,譬如:海……”這是全文的主旨所在。在表現這個主旨時,她運用了各種藝術手法,給人一種自然而不生硬的美感。文章的構思,纖巧而又自然,不露斧鑿的痕跡。她以自己的行蹤為線索,又圍繞主題,嚴格地選取材料。全文沒有離開過想海,看海,談海,把看來本似零亂的材料,串接在這條主線上。散文的特點是形散而神不散。形不散,就不是散文,也就沒有散文美。《河,就是海?》中所記事件,時間跨越了二十多年,地點、事件也都有變化,像是隨意拈來,實際是頗具匠心的。也就在這跳躍性的記敘中,使思想的翅膀,在長空中翱翔,但並沒有閑筆。
全文的轉折也很自然。比如,作者從寫在海邊散步時,認識一個年輕人,談到年輕人豐富的內心,接著又用“不知為什麼,望著這個年輕人,望著大海,我驀地想到了表哥和故鄉的淮河……”,順理成章地敘述到她再次回到故鄉。最後,由表哥的話,使我陷入深思,水到渠成地發出感慨,點出了主題。作者駕馭語言也是頗具功力的。詞語生動而不晦澀,清新而似平淡,顯示出“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