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城市!南方的四月的夜晚,是多麼的甜蜜的嗬。這個晚上,我想睡覺了。泉州,讓我站立在這窗口,永遠守望著你的過去,我千百倍的愛你的今天!嗬。在傳說中曾經開放過雪白的蓮花的古桑樹嗬,你正是見證:泉州,今天是變得更加美麗了。我看見學校的窗戶,像開放在花棚上的紫藤花一般地開放著,那燈火像海麵上的漁火一樣地閃耀。我看見新村的房屋和它的陽台,建築在斜坡上,周圍圍著的竹籬,又被古老的龍眼樹林的夜色所環繞。我看見梨園戲劇團的樓房,緊靠著郊區;向前走去,那裏有美麗的河流和古老的石橋。我看見車站燈火輝煌,最後一班的班車已經到站了嗎?有親愛的海外僑胞搭這一班車到家鄉來省親嗎?我看見郊外的田野有如海洋,四月的麥浪在明月下有如海波在蕩漾。我看見果園有如蜂房,花在結果,果在釀造甜汁。我看見煙囪的手臂伸到明澈的夜空,我聽見廠房裏的輪子和壓榨機在唱著新的歌……嗬,這一切,都是我所愛的,讓我歌唱這芬芳的土地上新的愛情,新的建設,樹立起來新的紀念碑!讓我伸出手來,把你整個抱在我的兩臂裏。

泉州!晚安!

一九五七年。

[鑒賞]

郭風(1918年生),福建人。作家,散文詩人。著有散文集《唱吧,山溪》、《郭風散文選》及《鮮花的早晨》、《燈火集》、《笙歌》、《小小的履印》等。

在詩歌中,感情的變化是急遽的、跳躍式的,在散文詩中,感情則如涓涓細流,如碧空舒卷的纖雲,它在緩緩地變化著。意境也在不時地增添著色彩。泉州是一個曆盡淪桑的城市,擁有不同時代的、充滿異國情調的宗教建築。逝水流光,這些不能不引起人們懷古之幽情。“那林立的碑坊”,那“希臘哥林多式的廊柱雕刻”,那“古埃及式的人麵獸身的浮雕”……“它們怎樣越過時間的長河,掩映在你的林蔭中,在月色裏默默地沉思”。作者把古建築完全人格化了。回首往事,四周靜悄悄的,林蔭蒼鬱鬱的,月光是淡淡的,這就為泉州溫馨的夜增添了靜穆、蒼茫的情調及異國的浪漫色彩。

回溯一下泉州的曆史吧—一個奇異的夢!

同是敘述一個曆史事實,詩人與史學家有著根本的差異,史學家要嚴格地尊重曆史事實,告訴人們過去是這樣的;詩人則在遵循曆史科學的前題下,借虛構描繪過去的情景,告訴人們過去應當是這樣的,從而教人認識生活。夜晚,憑窗小立,悄悄吹過的輕風,給作者以特殊地感受,微妙的聯想也就由此展開。文中反複出現“泉州,時代已經過去了”,在低迴詠歎之中,使人忘記了時代,忘記了自我,仿佛生活在久遠的年代裏:港灣裏布滿了異國商船—泉州生活在沸騰;倉庫裏堆滿各種貨物,彌漫著異香—泉州沉浸在神秘氤氳中;旅隊披著熱帶的芬芳與光輝,水手帶來了非洲的愛情和音樂—該是多麼馥鬱的浪漫色彩……在描述這些時,反複回遝的是“我仿佛還能看見……”,久遠的年代是一個撲朔迷離的夢!作者就是這樣在不違反曆史真實的原則下,遐想、虛構,對一些可能有的曆史情況,重作剪裁,重新組合,形成了一幅繪聲、繪色、繪溫馨的古代生活畫麵。緬懷中,作者迸發出民族自豪的激情:“泉州,你好像林蔭中的一朵金玫瑰,披著月色在那裏閃光,發出深沉的香味。”詩的感情,詩的語言,比喻中充滿了審美情味!

發思古之幽情是為了現在,是為了“千百倍的愛你的今天!”,“情緒是可以表現,也可以暗示的。但暗示比表現還要有力,因為讀者想象力的活動範圍由暗示而擴大了的緣故”(小泉八雲)。那學校、那“周圍圍著的竹籬,又被古老的龍眼樹林的夜色所環繞”著的新村,那“美麗的河流和古老的石橋”,這新貌是泉州的,在一係列優美的形容中傾注了作者熾烈的愛。“藝術就是感情”(羅丹),文學必須表現作者的情趣,情趣的傳達大半要靠聲音和節奏,在反複朗讀這篇文章時,就會感受到語句如行雲流水,聲音諧和自然,產生一種抑揚頓挫的節奏美。

一幅美麗的畫卷徐徐展開,又徐份收卷起來,“泉州,晚安!”詩人,不,大家進入了夢鄉,在溫馨的,甜蜜的,新月撫慰著的泉州夜裏……

唱吧,山溪。

郭風。

它明亮得象一條在風中飄動的白練,象瀉在林中空地上的月光,它透明得象玻璃。

湍急的山溪,它在岩石上激起的水花,燦爛好像玉蜀黍,明媚有如珍珠。

它的岸邊生長著闊長葉子的水龍骨草,生長著野生的吊蘭和菖蒲。它的岸邊生長著野生的牽牛花,它們在夏天的早晨裏,吹著紫色的喇叭。

它用吊蘭和水龍骨草的葉了做成自己的披巾,上麵織著牽牛花的圖案。在秋天裏,還繡著掉落下來的楓葉的火紅的圖案,它是閩北深林中的一條山溪。它的眼睛象向日葵那麼明亮,它會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