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成了我們閱讀《故鄉情》的指南,成了我們衡量文中各類人事的標準,也成了我們理解作者哪怕是對兩尾小魚也充溢著關注與愛的那份情感的一把金鑰匙。
散文素有“美文”之稱,因為它飽含有濃鬱、深摯、扣人心弦的激情。讀茹誌娟的散文《故鄉情》你會感到周身為這種激情所包圍,身不由己地隨“我”親耳聆聽到了搖船老倌的嘖嘖歎聲;親眼目睹了提著小竹籃、步履輕輕卻又急匆匆、忙碌碌的姑娘們的身影。用筆柔美委婉,纖麗清新,質樸自然,真正做到了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
如你在遠方。
許達然。
此地陽光懨懨,此地氛圍溷溷。你已疲憊,窒息於此地的世俗,喧嚷與愚昧。向往遠方,你將去,悄然遠離此地。
遠方有海,有山與林;遠方飄揚擰你的夢。如在遠方。你獨立在傳統的影子外,陽光染你,山嶽拱你,樹林托你;你呼吸無羈。
自故鄉攜憂鬱來,你蟄隱在山麓與水涘間,那地圖上找不到名字的小鎮。珍惜每一聲歎息,你欣然活著。
第一朝醒來,你說:“早安,一切存在。”然後飲一杯清醒自己的露水,然後捶鍾,捶醒山林裏的鳥獸,捶醒人。然後他們醒來,發現你的存在。笑問你從那裏來,你說你來自遠方,那虛偽與貪婪統治的地方,那曾被你愛過,將來又會被你愛的故鄉。不需要名字,你是無名字的捶鍾者。
日日,聽草與草的細語,拈花微笑。在沙灘上畫自己,讓自己被浪洗滌,而渾然忘記自己。夜夜,開窗迎接星子們溫柔的造訪。“你愛星嗎?”突然想人寫信,但寫後又撕碎,將紙屑撒在風中,撒在海上,撒在遺忘裏。以前你沒問他,現在再也不能問他了。以前你們慣於沉默,現在隻有你以沉默回憶往惜的沉默。那一天,他突然沉默地離去了—他已死去許多年了吧?
有霧。霧來時你不知道,但你會送霧離去。彳於在霧裏,你將滿足於自己的孤獨,驕傲於不被荒謬的真理迷惑,驕傲於拒絕人間的庸俗,再也不須禮節,不須權威,不須偶像,也不須聖賢;你隻須清醒,隻須良知。你苦惱,隻因清醒,隻因還有良知!
有雨。雨會為你彈沉重的歌曲,使你更淒寂,你以你的淒寂冷漠人間的醜陋。踽行在雨裏,讓泥土沾你,泥土與你隻差一個上帝而已,但是上帝在那裏?雨霽時,擦幹身體,但願自己是個浴後的嬰孩,想起每個人都是如此,每個人都是塊泥土!
有鳥,安睡於巢,你不破壞他們的美夢。鳥飛過,你曾羨慕航海的水手,但那時你羨慕輕捷飛翔,以影子戲浪的燕子。看浮雲悠閑飄過,山默然,如你的佇立,敞開心門:“來吧!一切真善美。”
也在海裏遊泳,造訪魚的屋舍,跟魚交語;魚將驚奇你這條陌生的大魚,你隻好介紹自己,告訴龜,人類可笑的現代文明,魚也笑了。然後造訪珊瑚的勝跡,告訴珊瑚們,他們的屍墳比金字塔還美麗!
秋來時,去撿拾落葉與落花吊祭秋,在他們的墓塚上寫挽歌迎冬,讓冬去遺傳秋的悲哀。春來時,在墓旁徘徊,緬想冬對大自然殘酷的愛戀與同情,然後以一股熱情擁抱春。驚奇世人為什麼仍存冬意?
不再期待,期待一切曾被期待過的;不再讚美,讚美一切曾被讚美過的。以良知品評一切,你看過很多書,燃燒很多熱情,很多慈悲,很多冥思。你是你真實存在的自己。
不寫信,隻將懷念埋在日記裏。不遺忘別人,也許別人已把你遺忘,但你並不介意。你是那紫羅蘭,固執地不在白天綻放,隻在黑暗時默默地害羞,默默地祝福別人,默默地閃爍貞潔。當有一天,毛發被染白,不知已越過了世紀,不知祖先墓塚的草已長得比你還高,隻知自己老了,你悄然歸來,不再是去時昂然,你腳步蹭蹬。你仍認識故鄉,但故鄉已把你遺忘。故鄉的老人會笑問客從何處來,你會落淚,你回自遠方,回自夢。你屬於故鄉。
然後你告訴他們,每年秋天托鳥寄一片落葉回鄉的人是你,那落葉是你的懷念。你說:“以前離開這裏時,這裏是養牛的草原,而今學生代替了羊。”然後,聰明故鄉的愚昧,高賢故鄉的世俗。無論人們怎樣待你,你並不是那怕失望而到魚塘釣魚的紳士,而是那到大海釣魚的漁夫。失望懼你。你還懼什麼?
然後,你忘記你曾在遠方。
然後,你死在故鄉。
[鑒賞]
許達然(1940年生),原名許文雄,台灣省台南市人。東海大學曆史係畢業,哈佛大學碩士,芝加哥大學博士,曾在牛津大學進修和研究,現任西北大學教授。一九六四年曾獲台灣第一屆青年文藝獎散文獎。著有散文集《土》、《含淚的微笑》、《遠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