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樣都抑製不住了,“哇”的一聲,便衝向洗臉間,在那裏沒命地哭了起來。就在這時候,我才有些意識到,我這一去,就意味著永遠不能再回頭。但在這以前,不知為什麼,我總有個錯覺,以為這不過是一次遠行,去了還會回來。

但我就像隻斷線的風箏,永遠也回不去了。

爸爸媽媽千裏迢迢跑來探我的時候,已經是十五年以後的事情了。這一別,竟會如此長久,當初我怎麼會想得到!

我隻記得,那年,當我走向海關時,送行的人們被鐵柵欄隔在一百米以外。我提著手袋,一步挨著一步地走,並且頻頻地回過頭去,往人叢中尋找爸爸媽媽的蹤影。

我終於見到,爸爸媽媽正在那邊揮舞著手。我的眼淚又湧了上來,我放下手袋,無力地舉起手,招了一招,連再多看一眼也沒有勇氣,便回頭順著人群向前流去。等我想到再看他們一眼時,我的視野已經給建築物擋住了。爸爸呢?媽媽呢?全都看不見了。

就這樣,我便踏上人生的旅途。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心頓時好像給分隔成幾片。

要知道,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的身邊半步呀!

那時,我才16歲。

二。

一整夜,雪就下個不停。清早起來,映進眼簾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的心,也像外頭的氣溫一樣,冷到零下二三十度。

她為我送行,我們漫步在雪地上,一腳踩下去,雪就幾乎湧到膝頭上。陰霾的天空中,雪片仍在不斷地飛旋著飄飄而下,輕靈靈的,密麻麻的。走了一大段路,彼此仍舊一言不發,大家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唯恐一句不恰當的話,會掘開暫時還隱藏在地下的傷感的泉源。

竟然到了火車站。竟然到了開車時間。

“這就走了?”她裹著藍白方格頭巾,隔著車窗,問我。

我點了點頭,不吭聲。我知道,隻要一開口,我的淚水就會洶湧而來。

“還會來吧?”她又怯怯地問。

我又點了點頭,盡管心中十分茫然,因為我知道我要走得很遠很遠。

火車猛然顫抖了一下。好像給鐵錘敲了一下,我的心一縮,我看見她急遽地背轉身去,兩滴淚水似乎滴在我冰涼的心中。

在我的印象中,仿佛有一種朦朧的什麼。然而大家從來沒有承諾過什麼,既無言,也未曾示意。

在大雪紛飛中,彼此心裏都明白,這大約是最後一麵了,而我不遠千裏,來到這邊塞,原也隻為說聲“再見”。

三。

由南向北,再由北到南。

但,路線已經不盡相同了。人的一次來回踱步,想要準確到一厘不差地回到原地,本來就不可能,何況人生的變化!那五千個日日夜夜,堆積在我的生命中,為臉上皺紋的出現,開了道路。

古都的最後一晚,流瀉著令人留戀的柔意。我緩緩地在大街上走著,多少心頭的浪花,又重新在記憶的長河中跳出。

在情感上,他是我的兄長,在事業上,他是我的師長。當我去告別時,他無言地笑著,拿出一堆剛蒸熟的螃蟹,招呼我一起吃下。

淡黃的燈光照了下來,院子裏寂靜一片。我們似乎沒有很多話說,也許,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也許,要說的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熱愛生活,熱愛人類,熱愛書籍。”這是他對我的臨別贈言,我一直記得一清二楚,它屢屢阻擋了偷懶和退卻的想法,盡管曆盡挫折,我總算還能夠維持這份興趣,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