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賞]
舒婷(1952~),原名龔佩瑜,福建廈門人。當代詩人。主要作品集《雙桅船》、《舒婷顧城抒情詩選》等。
舒婷很會寫詩,她的詩讀起來很有韻味,舒婷也能寫散文,她的散文讀起來同樣也頗有味道。如果說她的詩具有散文的理性。那麼她的散文則具有詩的意境。
《到石碼去》是她的思鄉之作。文章一開始便把人帶入一種神秘的氤氳氛圍中:陽光強烈的漁鎮中,偏有一間隻有幾線光亮的小屋,媽媽將臨產了,爸爸偏又出差,蠟燭本是自在地燃著,偏會在火河一般熱的午時有一陣莫名的涼風吹來,幾令熄滅,一個黑糊糊的影子會隔著蚊帳撞向媽媽的懷裏,於是引動了“精靈兒”—作者,來到世上。這些描繪具有某種神秘之感,它使文章充溢著一種朦朧迷幻的氛圍,直接訴諸讀者以情感,從而產生發人遐想的詩意。
文中的石碼,是作者眷戀的熱土,有那麼多的回憶,那麼多的人、事情都交融在作者的熱愛中:摑她屁股蛋的蒲扇大手,固然令她不忘;街角賣魚丸湯老頭的碗匙敲擊聲,那隨魚丸湯的熱氣一同溢出的胡椒味、蔥花香也是“頂熟悉”而不能忘懷的;更有那沿海吹出的螺號,沁涼的晨霧,熱烈的陽光……然而—細心的讀者大概都會在這裏用上一個“然而”—這些她都是怎麼知道的?她是在出生一個月後就離開了石碼,再也未曾回去過的呀,莫非作者真是“精靈兒”?讓我們來搜尋答案吧:“我在我自己的熱愛中,吮吸爸爸媽媽的回想,豐滿了我出生的那一塊熱土”—原來如此,我們於是不能不佩服作者細膩而豐富的想象。這幾近詩的想象能力,幾乎哄瞞了粗心的讀者,以為她是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老石碼”呢!這也使讀者感受到了作者對出生地的深沉而又熱烈、執著而又羅曼蒂克的眷戀與熱愛。
舒婷散文的語言同樣也有詩的韻味:“我的石碼鎮白天有慷慨熱烈的陽光,存在石縫,流在海灘,到了晚上就發酵成濃濃的酒香。清冷的月牙兒像一彎快鐮,收割一簇一簇浪花,波濤吃吃笑著,糾纏著蒼白的石階,碼頭邊泊著小小的漁船,透過船篷是紅紅的燈,看得見古銅色的脊梁護衛著一窩甜甜的夢……”說陽光用“存”、“流”、“發酵”,那陽光的濃烈,就被這動態的詞渲染得好美;寫清冷的月牙兒似鐮刀,本是常有的比喻,但用它來收割“一簇一簇”的浪花,卻就漂亮得令人叫絕了;夜間的波濤柔柔地,似少女在癡笑,毫無熱情的石階卻一任其糾纏,撒嬌,正襟危坐,這一動一靜搭配得實在妙。這是詩的語言,詩的想象,詩的意境。
《到石碼去》很像一首熱烈又蘊藉、瀟灑又有韻味的詩,她對石碼的感情也盡情地揮灑在這詩意盎然的文中。舒婷的詩具有散文的理性;散文則具有詩的意境。讀她的詩,頗耐琢磨;讀她的散文,頗得美感。
我的大院,我昔日的夢。
—協和大院故事。
韓小蕙。
小的時候,家住在北京東單附近。
稍微熟悉北京地理環境的人都知道,東單距天安門僅一箭之遙,過去有牌樓兩座,是進入皇城的標誌,因此得名東單牌樓。解放前,東單牌樓一帶居住的多為有錢、有身份的人,房舍地貌因而得以儼然些。若從高空腑瞰下望,紫禁城那一大片黃瓦紅牆的宮殿外圍,便是橫平豎直街道上的四合院群落。這些四合院,一般都是硬山式建築,青磚灰瓦,大屋頂的簷下盤著座爬滿青青葉的葡萄架。高級一點兒的,還有一扇紅漆綠楣的大木門。門裏是迎麵一座石影壁,門外蹲著兩隻把門的小石獅,這小石獅子似獅而又非獅,頭部、四腿、爪子、尾巴等等全部嵌進石中,造型之洗練,令人想起遠古的墓刻。
然而我住的那座院子,卻是一個迥然的例外。
那是座深宅大院,深到占據了兩條胡同之中的全部空間,大到差不多有天安門廣場那般大。院內沒有大雄寶殿一類的大屋頂廟宇,也沒有飛梁畫棟的中國式樓閣亭台,更看不見假山、影壁、小橋流水的東方風光。而是一個典型的歐洲小世界—綠草如茵,中間高聳著巨型花壇。樹影婆娑之間,是一條翠柏簇擁著的石板路,通往若隱若現的一座座二層小樓。小樓全部為哥特式建築,平台尖頂,米黃色大落地門窗,樓內諸陳設如壁爐、吊燈、百葉窗等全部來自歐美,牆外爬滿茂盛的爬牆虎……
在東單牌樓一片寧靜的四合院群落中,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座西方園林,不由令人想起黃山的“飛來峰”。那是大自然的造化,這一個卻是人工玉成。都如此說,大院是美國人1917年始造,屬協和醫院建築群落的一部分,連各個小樓的編號也是與整個協和樓群排在一起的。也有人說,這是用清政府喪權辱國的“庚子賠款”建造起來的;不過查史書記載則不是,那上麵的文字寫著用的是洛克菲勒財團的慈善投資。還有庶民說,解放以前,這個院叫“兩旗杆大院”,說是門口常年飄著中國和美國兩杆國旗,裏麵住的都是洋人和高級知識分子。這一說未免帶了點“洋奴”的嫌疑,我因此想考證是否確鑿。按說年代並不久遠,本應不難考,可是因了老人們的緘默,我也就至今沒有弄清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