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呼倫貝爾草原在中國曆史上是一個鬧市,那麼大興安嶺則是中國曆史上的一個幽靜的後院。重重疊疊的山嶺和覆蔽著這些山嶺的萬古常青的叢密的原始森林,構成了天然的障壁,把這裏和呼倫貝爾草原分開,使居住在這裏的人民與世隔絕,在悠久的曆史時期中,保持他們傳統的古老的生活方式。一直到解放以前,居住在這個森林裏的鄂倫春人和鄂溫克人還停留在原始社會末期的曆史階段。但是解放以後,這裏的情況已經大大的改變了。現在,一條鐵路已經沿著大興安嶺的溪穀遠遠地伸入了這個原始森林的深處,過去遮斷文明的障壁在鐵道麵前被粉碎了。社會主義的光輝,已經照亮了整個大興安嶺。
我們這次就是沿著這條鐵道進入大興安嶺的。火車首先把我們帶到牙克石。牙克石是喜桂圖旗的首府,也是進入大興安嶺森林地帶的大門。喜桂圖,蒙古語,意思是有森林的地方。這個蒙古語的地名,紀錄了這裏的曆史情況,其實在牙克石附近現在已經沒有森林了。
在牙克石前往甘河的路上,我們的目光便從廣闊的草原轉向淹沒在原始森林中的無數山峰。在鐵道兩旁,幾乎看不到一個沒有森林覆蔽的山坡,到處都叢生著各種各樣的樹木,其中最多的是落葉鬆和白樺,也有樟鬆、青楊和其他不知名的樹木。
我們在甘河換了小火車,繼續向森林地帶前進。經過了幾小時的行程,火車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叫作第二十四的地方。應該說明一下,在這個森林中,有很多地方過去沒有名字。解放以後,森林工作者替這些地方也取了一些名字,如第一站、第二站之類。但有些地方原來是有鄂倫春語的名字的,而這些鄂倫春語的地名,又往往能透露一些曆史的消息。例如錫尼奇是一個鄂倫春語的地名,意思是有柳樹的地方;又如乍格達奇,也是一個鄂倫春語的地名,意思是有樟鬆的地方。這樣的地名比起數目字的地名來,當然要好得多,因此我以為最好能找到這些地方的鄂倫春語的名字。
我們在第二十四地點下了火車,走進原始森林。依照我們的想法,在原始森林裏,一定可以看到萬年不死的古樹;實際上並沒有這樣長壽的樹木,落葉鬆的壽命最多也不過一百多年。所謂原始森林,是說這個森林從太古以來,世世代代,自我更新,一直到現在,依然保待他們原始的狀態。當然在我們腳下踐踏的,整整有一尺多厚的像海綿一樣的泥土,其中必然有一萬年甚至幾萬年前的腐朽的樹木和樹葉。
我們在這裏第一次看到了太陽都射不進去的叢密的森林,也第一次看到了遍山遍嶺的杜鵑花和一種馴鹿愛吃的特殊的苔鮮。秋天的太陽無私地普照著連綿不斷的山崗,暢茂的森林在陽光中顯出像翡翠一樣的深綠。在山下,河流蜿蜒地流過狹窄的河穀,河穀兩岸是一片翠綠的草地和叢生的柳樹。世界上哪裏能找到這樣美麗的花園呢?
我們的旅程,並沒有停止在甘河。就在當天夜晚,火車把我們帶到了這條森林鐵路的終點阿裏河。阿裏河是鄂倫春自治旗的首府。鄂倫春,滿洲語,意思是驅使馴鹿的部落。但是現在的鄂倫春族人民已經不是一個驅使馴鹿的部落,他們在阿裏河邊建築了新式的住房,在這裏定居下來,逐漸從狩獵生活轉向馴養鹿群和農業的生活。現在在大興安嶺內驅使馴鹿的唯一的民族,也是以狩獵為生的唯一民族是鄂溫克族。
從狩獵轉向畜牧生活並不是一種輕而易舉的事,這要求一個民族從森林地帶走到草原,因為遊牧的民族必須依靠草原。森林是一個比草原更為古老的人類的搖籃。恩格斯曾經說過,一直到野蠻低級階段上的人們還是生活在森林裏;但是當人們習慣於遊牧生活以後,人們就再也不會想到從河穀的草原自願的回到他們祖先所住過的森林區域裏麵去了(《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恩格斯的話說明了人類在走出森林以後再回到森林是不容易的:在我看來,人類從森林走到草原也同樣是不容易的。因為這需要改變全部的生活方式。要改變一種陳舊的生活方式,那就要觸犯許多傳統的風俗習慣,而這種傳統的風俗習慣對於一個古老的民族來說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不僅改變全部生活方式會要遇到困難,據一位鄂倫春的老獵人說,甚至把狩獵用的弓矢換為獵槍這樣簡單的事情,也曾經引起反對。反對的理由是火器有響聲,打倒一隻野獸,驚走了一群,而弓箭就沒有這種副作用。但是新的總是要戰勝舊的,現在不僅鄂倫春族的獵人,甚至鄂溫克族的獵人也用新式的獵槍裝備自己。
劄蘭屯是我們最後訪問的一個內蒙城市。
到了劄蘭屯,原始森林的氣氛就消失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座美麗的山城。這座山城建築在大興安嶺的南麓,在它的北邊是一些綠色的丘陵。有一條小河從這個城市中流過,河水清淺,可以清楚地看見生長在河裏的水草。郊外風景幽美,在前往秀水亭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些長滿了柞樹的山丘,也可以看到從峽穀中流出來的一條溪河,叢生的柳樹散布在河穀的底部。到處都是果樹、菜園和種植莊稼的田野,這一切告訴了我們這裏已經是呼倫貝爾的農業區了。我們就在這裏結束了內蒙的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