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詩的春天春天的詩(1)(1 / 3)

杜黎均。

春天,是一個充溢著詩和美的季節,大地在萌動,陽氣在升騰,小溪流在衝碎冰花嬉鬧著向遠方迅跑,樹木,田禾,花草,鳥魚,也都在抖擻著勁健的身影,愉快地滋長著新的生命,人們似乎從萬物的歡躍中獲得美感,不禁仰望著和煦的陽光悄悄自語:“啊,春天多麼富有活力,多麼年輕……”

正直、進取、激情的作家,常常對春天產生審美意趣,他們熱愛詩一般的春天,抒寫讚賞春天的詩,請聽文學改革家韓愈的歌唱: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著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前二句潛存著因果關係,正由於京都長安的街道細雨像酥油那樣滋潤,剛剛萌發的小草在雨中才更顯得一片清新,但走近俯視就會發現草色還不太濃重。凡是早春漫遊過開封禹王台的人,望著那被微雨洗浴了的一塊塊像嫩綠色地毯似的草坪,恐怕都會產生這樣的印象吧。作品後兩句是即景評說,借景寓情。詩人顯示:青草迎風吐翠之際,正是春天最為美好之時,甚至比煙柳全盛之日更有神味。這首贈給老作家張籍的詩,是唐穆宗長慶三年(公元823年)即韓愈逝世前一年寫的。不管作者的寫作動機如何,這篇稱頌早春景色的名作,確實含蓄地表達了一位年邁的文學改革家對新的生命,新的青春力量的讚美。

有的作家以詩賞春,作品中含蘊著無限喜悅欣慰之情,如杜甫: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五)

“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

鸕鶿鷂鶘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

(《春水生二絕》其一)

這兩首詩都是安史之亂後作者輾轉飄泊到成都寫的。它們是杜甫五十歲時的作品,詩人生活雖仍然貧困,但暫時得到安定,免於流離之苦。兩篇詩作反映的正是一種苦中之樂。此處的“樂”是詩人從對自然的審美,對春天生命力的讚賞中得來的,作者本來賞春而又愛花,偏偏並不直寫,卻信手輕輕以閑筆點出“桃花一簇開無主”,同時又用問話作結“可愛深紅愛淺紅?”在這裏,作者沒有寫他自己如何喜愛那一叢不知誰家的桃花,反而向讀者提問你是“愛”深紅色的桃花,還是“愛”淺紅的桃花,這樣,於平淡坦蕩中映襯出雅趣,詩人愛春之心洞見。清代學者浦起龍對“可愛深紅愛淺紅”,評之為“兩‘愛’字有致。”(《讀杜心解》卷六之下)所論頗有見地。

《春水生》絕句極寫見春水而喜,卻不說作者自喜而隻言那些歡躍的水鳥“莫漫喜”,末句將水鳥擬人尤妙:“吾與汝曹俱眼明。”詩人和那些富有生氣的小動物交了朋友,堅信自己的心也和它們一起跳動。如此精巧的白描,豈非更加委婉而深切地顯出詩人喜春水愛春天的愉悅之情?杜詩以沉鬱著稱,但縱觀中國文學史,我們會發現大作家的文學風格總是多樣性的。類似上述兩首的詠春詩,杜集中還有不少,它們顯然並非“沉鬱”,倒有些像晚唐文學理論家司空圖所總結的“自然”、“衝淡”、“豪放”等品。“真力彌滿,萬象在旁。”(《二十四詩品·豪放》)司空表聖這個美學基本理論判斷,很能幫助我們鑒賞詠春詩和一切文學佳作。

歌唱蓬勃生命力的美,是詠春作品最為引人感人之處。這就需要作者對真實生活進行深入細致的觀察,有的詩人在這方麵作得較好。特再舉數例:

“洛水橋邊春日抖,碧流清淺見瓊沙。

無端陌上狂風急,驚起鴛鴦出浪花。”

(劉禹錫《浪淘沙九首》其二)

“春風先發苑中梅,櫻杏桃李次第開。

蕎花榆莢深村裏,亦道春風為我來。”

(白居易《春風》)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滌。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賀知章《詠柳》)

作家用“慧眼”透過春日秀潔的帷幕,凝視著不大為人注意的事物,以生花之筆,描繪出新生命的活力和形象。鴛鴦本在平靜的河麵悠閑浮遊,但春風急來,水波驟起,鴛鴦隨浪起伏,銀花散飛。劉禹錫的“驚起鴛鴦出浪花”以“形似美”見長。隻根據這一詩句,畫家就可以創作出一幅動態意境的《春江圖》。

春天是無私的。它使京城花園中的早梅先開,繼而讓桃李等競放。令人感到風趣的是,春的降臨,也給農村飛送了歡笑,田野的薺花榆莢表示滿意,欣喜地稱道:“春風為我來!”這裏把村花村樹描繪成為有感情的生命,農村百花火熱的迎春之情,寫得極其真切。白樂天創造了“神似美”。

詩人見到碧玉般的春柳,綠絲帶似的枝條,就聯想到一個奇特的設問:這樣細嫩的柳葉是誰裁成的呢?作品含蓄地回答:“二月春風似剪刀。”正是溫暖可親的春風把柳葉雕塑得如此精巧。賀知章對春天新生命的讚頌是餘味深長的,而且他又運用了多麼美麗的基於現實生活的藝術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