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事是從“天作之合”的婚姻說起的,其實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舊婚姻而言,“天作之合”,隻不過是一句虛言。然而在文章裏“天作之合”簡直就有了一種神話色彩。正如妻所言:“假如不是下雨,我就到不了你家裏來!”在這一則逸事的敘述中,作者對那天的雨也懷著感激之情。倘真是“天作之合”,那是真當感謝天的,其實大凡人們謝天時,都是因為他享得了自己意想不到或難以承受的幸福、作者特記“天作之合”,或正是因為妻子為他帶來了愛、幸福、寬慰、甚至寫作的靈感。在這裏,與其說作者謝天、不如說是在謝妻。實際上對天的感念,就是對妻的感念。
作者將最感人之處,寫在文章末尾一節,妻子臨終時仍記著的事是若幹年前丈夫在北平做小職員時,寄至她家的兩丈花布,那兩句看似平常的問答,將夫妻恩愛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字麵之下,我們可以想到:因為那兩丈花布,妻子對丈夫又增了多少愛與體貼。中國傳統講究得桃報李。《詩經·衛風·木瓜》有“投我的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的句子,這正可以作傳統觀念較強的妻子為人善良的寫照。文章以妻子“閉”上眼睛,久病的臉上,展現了一絲幸福的“笑容”作結,使讀者看到了一個辛勞一生,無怨無悔、溫柔亦堅強的善良的中國婦女形象。她是帶著一絲幸福的笑容去的,可這幸福的載體僅隻是兩丈花布,太容易滿足了,令丈夫感動不已。所以作者愧疚地寫到:“我們結婚四十年,我有許多事情對不起她,可以說她沒有一件事情是對不起我的。”,在這裏作者前後僅用兩個對不起總結了他們四十年的夫妻生活。人至思念之極,往往愧悔之心生,對亡人的愧疚與自責,往往是對亡人的極度思念造成的。
文章的感情是深沉蘊藉的,它像陳年的老酒,香醇清冽,悠遠綿長,令人回味無窮;文章的白描又是多麼嫻熟,它得心應手,樸實無華,叫人拍手稱快。
讀完此文,蘇東坡的“不思量,自難忘……”詞句不禁湧上心頭。是啊,他們的神韻何等相似!
日出。
劉白羽。
登高山看日出,這是從幼小時起,就對我富有魅力的一件事。
落日有落日的妙處,古代詩人在這方麵留下不少優美的詩句,如像“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可是再好,總不免有蕭瑟之感。不如攀上奇峰陡壁,或是站在大海岩頭,麵對著彌漫的雲天,在一瞬時間內,觀察那偉大誕生的景象,看火、熱、生命、光明怎樣一起來到人間。但很長很長的時間,我卻沒有機緣看日出,而隻能從書本上去欣賞。
海涅曾記敘從布羅肯高峰看日出的情景:
我們一言不語地觀看,那緋紅的小球在天邊升起,一片冬意朦朧的光照擴展開了,群山像是浮在一片白浪的海中,隻有山尖分明突出,使人以為是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在洪水泛濫的平原中間,隻是這裏或那裏露出來一塊塊幹的土壤。
善於觀察大自然風貌的屠格涅夫,對於日出,卻作過精辟的描繪:
……朝陽初升時,並未卷起一天火雲,它的四周是一片淺玫瑰色的晨曦。太陽,並不厲害,不像在令人窒息的幹旱的日子裏那麼熾熱,也不是在暴風雨之前的那種暗紫色,卻帶著一種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從一片狹長的雲層後麵隱隱地浮起來,露了露麵,然後就又躲進它周圍淡淡的紫霧裏去了。在舒展著雲層的最高處的兩邊閃爍得有如一條條發亮的小蛇;亮得像擦得耀眼的銀器。
可是,瞧!那跳躍的光柱又向前移動了,帶著一種肅穆的歡悅,向上飛似的擁出了一輪朝日。……
可是,太陽的初升,正如生活中的新事物一樣,在它最初萌芽的瞬息,卻不易被人看到。看到它,要登得高,望得遠,要有一種敏銳的視覺。從我個人的經曆來說,看日出的機會,曾經好幾次降臨到我的頭上,而且眼看就要實現了。
一次是在印度。我們從德裏經孟買、海德拉巴、幫格羅、科欽,到翠泛頓。然後沿著椰林密布的道路,乘三小時汽車,到了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海角。這是出名的看日出的勝地。因為從這裏到南極,就是一望無際的、碧綠的海洋,中間再沒有一片陸地。因此這海角成為迎接太陽的第一位使者。人們不難想象,那雄渾的天穹,蒼茫的大海,從黎明前的沉沉暗夜裏升起第一線曙光,燃起第一支火炬,這該是何等壯觀。我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看日出。可是聽了一夜海濤,淩晨起來,一層灰蒙蒙的雲霧卻遮住了東方。這時,拂拂的海風吹著我們的衣襟,一卷一卷浪花拍到我們的腳下,發出柔和的音響,好像在為我們惋惜。
還有一次是登黃山。這裏也確實是一個看日出的優勝之地。因為黃山獅子林,峰頂高峻。可惜人們沒有那麼好的目力,否則從這兒俯瞰江、浙,一直到海上,當是曆曆可數。這種地勢,隻要看看黃山泉水,怎樣像一條無羈的白龍,直泄新安江、富春江,而經錢塘入海,就很顯然了。我到了黃山,開始登山時,鳥語花香,天氣晴朗,收聽氣象廣播,也說二三日內無變化。誰知結果卻逢到了徐霞客一樣的遭遇:“濃霧彌漫,抵獅子林,風愈大,霧愈厚……雨大至……”隻聽了一夜風聲雨聲,至於日出當然沒有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