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言二 遠離轟炸與泄漏的夢境(1 / 1)

白紅雪

黃昏。清明前夕。陰雨纏綿。

在多國聯軍集束轟炸利比亞以及日本地震後核泄漏聲名遠播之際,我竟然從亮毛寬厚的手中接過一本薄如煎餅的詩集打印稿——《吹夢到邊城》,立馬聞到了炊煙、蛙鳴與豆茶的清香!這種與硝煙彌漫迥然有別的夢境令我驚詫莫名。“一溪明月,半簍魚蝦”,果真如糯米酒一般還封存著麼?

我見過許多吹牛拍馬、甚至吹龍捧驢的人。《吹夢到邊城》,倒是頭一回見識。老實說,我一直對現代人寫古典詩詞心存不屑。唐宋元明俱往矣,時過境遷,無論舊瓶裝新酒還是新瓶裝舊酒,總覺得乃文字遊戲也。詩為心聲,我以為詩更是時代的“靜音”。古希臘聖哲赫拉克利特早有忠告:“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從內容到形式均應如此。那麼,奧斯維辛之後寫詩可能嗎?

根據胡塞爾提供的現象學秘方,暫且懸置吧。

先深入文本。請看《吹夢到邊城·詩選》部分,我揀出幾首讓您嚐個鮮。第六首:“碧空頭頂火盈盆,割稻阿哥汗水淋。妹係汗巾羞遞過,轉身丟帕變涼雲。”第九首:“哥躲後山學鳥鳴,挑簾招手閃桃紅。爹娘探問女兒怯,月上樹梢聽夜鶯。”詩所描繪或揭示的生活場景簡直如入仙境,卻又人間煙火味十足。貌似竹枝詞,實則屬古梅山地區一枝獨秀的山歌變體。特別是第九首,很容易讓人想起流傳甚廣的中原民歌:“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把欄杆望郎來。娘問女兒望什麼,我望槐花幾時開。”但亮毛的這首更內斂含蓄,更具詩質詩味。詩與歌的分水嶺,在此可見一斑。如何從民歌中提煉詩的元素,一直困擾著現當代詩人,看來亮毛已輕易破解,毋容置疑。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少年相逐采蓮回,嶺掛霞帔誰巧裁。月泊岸頭雲拍水,山歌滿簍出船來。”南朝民歌麼?唐音宋律麼?似也非也。再看:“吊腳樓台飛碧紗,清江古渡約琵琶。鵲橋搖夢琴如水,杏雨霏霏月剪花。”其詩情畫意躍然紙上,真是“人間能得幾回聞”?

如果說《吹夢到邊城·詩選》部分所展示的乃梅山人集體無意識中崇尚自由、膜拜自然的原始風貌,那麼《吹夢到邊城·詞選》部分則更多隱匿著古典情懷失落之後現代人莫可名狀的心靈景觀。請細讀以下兩首詞:

憶秦娥·誤東風

雨蒙蒙,簾開雲倦鳥啼濃。鳥啼濃,踏萍鶴去,夢逝樓空。杜鵑嶺上郎哥春,桃溪夕照阿嬌紅。阿嬌紅,姮娥垂淚,誤嫁東風。

浪淘沙·憶蘋

把盞對秋風,又醉孤蛩,斜陽西睡月懸東。莫道煮梅攜手處,蝶戲芳叢。春去苦匆匆,淚眼流星。今宵殘夢約嬌蘋,無奈風清月色好,墓草青青。

借用當下流行的熱詞,一言以蔽之:非常給力。這兩首詞的藝術浸染力與審美衝擊力自不必多言,倘若讓它們遊入宋詞之江湖,恐怕很少有人能夠辨識古今。我更想說的是,這兩首詞均與亮毛絕版的戀愛有關。愛情之骨,足可以讓人啃完一生,也隻有從愛情之骨裏才能迸發出人性的精髓。當然,人性的摧殘也往往從失戀開始……品讀亮毛的詞,我們便能深刻感受到這一點。愛情,永遠是生長在彼岸的月亮樹!此岸生活的荒謬與痛苦全部由此而生。但我們仍然要在此岸頑強地尋找生存的意義與審美價值,於是詩歌誕生。亮毛詩詞所構築的夢境或許能把我們引渡到彼岸,就像神話中的飛毯。

榮格說過,藝術家命中注定要犧牲自身的幸福,以使普通人感到一切事物均有意義和價值。李白如此,杜甫更為凸顯。他們各自在與厄運的搏鬥中譜寫了一曲壯美的精神浩歌……

因此,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可能的,更是必要的,而現代人寫舊體詩詞猶顯珍貴。盡管眼下轟炸與泄漏還在繼續。必須重返古典,至少得用古典精神燭照心靈,並封存好和諧與夢幻之酒。也許,這正是亮毛舊體詩詞給予我們的微妙啟迪。聊且為序。

2011年4月5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