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任樞密使和兵部卿二職周摩,是右相營中的一員虎將。樞密院中的將軍多是依州親貴,本就唯威遠將軍澹台荊馬首是瞻;再加上在戰場上經曆多了性子直,看不慣宣人七曲八繞的行事習慣。若非後黨近年大推商政,損了一些人在各處田莊上的利益,江朔等人還不可能借著這些人的不滿與後黨分庭抗禮。
而周摩,正是讓江朔得以在大寧的軍政上說得上話的重要人物。
百官嘩然,議論紛紛。周摩漲紅了臉,大步一跨跪在丹陛之下:“聖上!這……這純屬血口噴人!微臣忠心,天地可鑒!”
江朔神色一凜,指著地上的文官說:“光天化日之下無端詆毀朝廷重臣,你有何居心!?臣懇請聖上,懲辦這居心不良之徒!”
“宰輔大人,何不聽昭儀把折子念完再說?宰輔大人如此這般,似乎有些藐視朝堂威儀吧。”澹台荊撚了撚自己的白髭,嘲諷地看著他。
“威遠將軍,不是老夫無理取鬧!”江朔揚起下巴,“老夫既為百官之長,自當讓百官秩序井然。小小一個青服的也敢無憑無據地辱罵朝廷重臣,長此以往,如何得了!”大寧禮法,官員服色依品級而定,以朱紫為貴,以青綠為卑。一品大員衣紫佩魚,蟒袍玉帶,青服的在這達官貴人雲集的皇城腳下卻隻算是極不起眼的螻蟻。
“都給朕住口!”慕容源猛地一拍龍椅,怒氣如狂風呼嘯著席卷一室。芙依被嚇住了,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繼續念!”
“諾。”芙依又看一眼那幾位稱著罪退回原位的一品大員,雙眉簇緊,目光掃過奏折末尾的幾行字,定了定神,朗聲念道:“‘臣叩請吾皇聖明,稽清此事,懲踞位通敵之賊,還天下百姓以安寧!’”
站滿了人的大殿內靜寂無聲,四根通天大柱佇立在描金繪彩的屋頂與光可鑒人的地麵之間。天已大亮,陽光從四麵敞開的窗中湧進來,在空闊的半空中凝結成冰。
“‘臣禦史台修撰都汾頓首頓首。’”
芙依靜靜地俯身行了一禮,把奏折交到一個尚儀手中,退回龍椅斜後方自己的位置上。
“諸卿,”打破這一池死水的是慕容源,“有何看法?”
周摩正想開口,卻被方才一直沉默的子微上前一步搶了先:“聖上,禦史台之人不分官職大小皆可彈劾朝臣,這是規矩。且不論這位都汾禦史所說的是否屬實,就其上奏一事來說,乃是履行自己職分,並無宰輔大人所說的‘擾亂秩序’可言。至於兵部卿周大人是否有……通敵叛國之事,依臣愚見,還是應當請督察寺進行糾察。一則讓天下人放心;二則,倘若周大人問心無愧,也算是在天下人麵前還自己一個清白。周大人,小王說的可有道理?”他雙手持著象笏,身體微微前傾,溫文地而不容否定地征求著周摩的意見。
周摩憋著一肚子氣,卻說不出話來,隻得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臣有異議。”江朔仍是不忿。
“說。”慕容源覺得自家臣弟說得在理,正想說就這麼辦,卻在此時半路跳了個程咬金出來,有些不悅,連聲音都是冷的。
“無憑無據,隻憑一份奏折便要糾察重臣。朝廷威儀何在?聖上,這樣隻會讓忠臣寒心啊!臣懇請聖上,嚴懲這目無尊長的小人!”
“老夫看宰輔大人隻是怕丟了麵子吧!”澹台荊冷笑道,“福王爺方才也說了,禦史上奏是他應盡的職分,宰輔大人何必對此耿耿於懷。老夫是個大老粗,可也知道,想要不被人懷疑就得拿出些證據來。不過是讓督察寺查一查這事罷了,宰輔大人卻如此忌諱,莫非這裏頭還有什麼貓膩?”
“你!……”
“好了好了!今天到此為止。就這樣辦吧,暫免周摩樞密使一職,著督察寺務必徹查此事,查得證據之前,不得再議!”慕容源站起來,撇下意猶未盡的百官,轉身朝金殿後頭走去。
“退朝——”
“福王爺……福王爺……”青袍的文官撩著袍子急步下階,“請留步……”
子微停步轉身,見來人正是方才的禦史台修撰都汾,便道:“都禦史有什麼事嗎?”
都汾站到他三步開外的地方,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揖:“方才,多謝王爺了。”
“哪裏的話,本王隻是實話實說罷了。都禦史的折子說得在理,本王自然不會是非不分。”
“無論如何,都要謝謝王爺了。若非王爺方才替下官說話,這——”
“你又來了。”子微打斷他,“本王已經說了,本王不過是據理而言罷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是黑是白,空口無憑。事實真相到底如何還得等督察寺稽查的結果出來。若是最後證明都禦史故意構陷,本王也不會偏私。”說完,微微一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