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朝鍾(一)(1 / 2)

伴著朝鍾肅穆而悠遠的二十八聲敲響。

沉重的朱紅宮門緩緩打開,九九八十一顆黃銅門釘在朝陽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候在未央門外的文武百官聞聲而動。人人皆是低頭而行,遠望便是一片烏色高冠。內禦河的漢白玉石橋上朱紫湧動。絹錦衣料相互摩擦的聲音,高頭朝靴踏在地麵的響動,官員之間此起彼伏的低語。都是極為細碎的聲響,聚在一起卻仿佛形成了一股極大的力量,慢慢聚集到未央門廣場之中,與朝鍾聲混雜在一起,直達雲際。

未央宮門已經大開,司禮太監和黃門太監一前一後,站在層層玉階之上。

三十六級的玉階分成三道,中間是寬闊的禦階,禦階與側階之間隔著大塊的漢白玉雕刻,四條巨大的玉龍銜珠騰雲,赫然踞於其上。

“序——禮——”

百官端肅儀容,照排定的次序站成四列。排在前方的殿上人踏上側階,魚貫入殿。

“聖上駕到——”

這是每月一度的大朝會。

不但身居高位的殿上人們可以參加,平日連皇宮都無法進入的七品小官在這朝會上都有一席之地。未央門廣場裏站著的上百人便都是些這樣的小官,鴻臚寺、大理寺、太常寺、四方寺、禦史台,甚至還有蘭台寺和國子監的學官。

若是到了年末的大朝典,則是連直隸各府郡的地方官也要參加。

卿相們將各自本月的公務一一稟報,禦前女官又念過數十本呈遞上來的奏折,這便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慕容源坐在龍椅上,掃一眼殿上。百官議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芙依放下最後一本奏折。

慕容源朝司禮太監略一頷首。

“有事啟奏,無視退朝——”

嗡嗡的議論聲停下來。

見無人說話,慕容源正準備讓司禮太監喊退朝。這時候殿外一個青袍小官閃身出列,一言未發就先跪倒。

殿外空地正中央的漢白玉大道上跪著的青袍文官,遠遠望去,就像雪白象笏上沾著的一點墨粒。

“臣有本奏——!”

黃門太監連忙走到他身邊,雙手接過奏本,如捧著至寶一般,快步回殿,將它呈到禦前。

慕容源翻開來看了看,臉色一變,將奏本遞給侍立一旁的禦前女官。

芙依恭敬地接過。

列在右首的宰輔江朔看著慕容源鐵青的臉色,露出一個得逞的微笑。

芙依打開奏本,清聲念了起來:“‘臣頓首拜奏:自宣平八年冬末,戎軍壓境,至今未退。前月初,戎兵再增。青依諸州,風聲日緊。民心憂亂,商旅不行……’”

這是在說前月戎人增兵西北邊境的事情了。戎人從宣平八年冬天開始屯軍邊境,不斷增兵,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六月初,戎人又往邊境增兵,聖上臨時停止南巡返京,結果鬧騰了一輪又沒有任何動靜。樞密院、兵部、外務部都在密切關注著戎人的動向。不過這事看來緊迫,其實一點急不得,沉住氣方是上策。殿上百官都是一肚子疑惑,不知道那青袍文官此時提起這事是為什麼。

“‘……軍國之事,本非臣所當分。然戎軍列境日久,已危天下蒼生。臣雖書生,亦有憂國之誌。’”芙依頓了一頓,掃一眼階下百官。方才念的其實無非都是些客套的廢話,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接下來的幾段才是奏折的關鍵所在,“‘溝通外國,多方斡旋,力求平和之勢,以濟內外民生,此本外務諸人之任……’”

聽到這裏似乎明白了。這明擺著就是在向外務部發難。

誰都知道外務部是後黨的地頭,皇太後的心腹之人甚多。背後沒個撐腰的就敢這般把矛頭對準外務部的人,恐怕打著燈籠也找不出幾個來。這封奏折的發源,不言而喻。

殿上外務部的諸官都繃緊了,後黨的人神情肅穆,下意識地挺了挺腰杆站直。江朔挑釁似的斜看一眼澹台荊。澹台荊卻氣定神閑,回以一個致禮般的微笑。

江朔一挑眉,袖起手來轉過身去,正巧迎上了子微的目光,便倨傲地點了點頭。

“‘……然兩國爭鋒,兩軍對峙,亦非唯巧舌之人可左右也……’”

這話卻突然有些變味,似乎與原來說的有些出入。江朔狐疑地掃一眼跪在殿上的青袍文官。

芙依掃一眼接下來的幾行字,頓時驚住了。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繼續念下去,卻聽得慕容源說:“挑重要的念。這一段跳過去,再往下一段。就從‘究之探之’那裏開始。”

“諾。”芙依微微俯身應諾,頓了一頓,念道,“‘究之探之,成今日風聲鶴唳之局,全責樞密、兵部之慢。樞密使、兵部卿周摩,屍位素餐,屢置邊疆軍情於不顧,而頤指商政之事,若非才不稱其職,則其有裏通外敵之嫌邪?’”

裏通外敵!

朝堂裏頓時炸開了窩。“裏通外敵”這頂帽子一扣下去,任你有多少張嘴也說不清。江朔的臉登時變了色,一對鷹眼惡狠狠地鉤住地上的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