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橋_王祥(1)(2 / 3)

老宋看著這個人,忽然又跺著腳大哭了起來,像個孩子。

和建設一起打工的老鄉忙把老宋從後邊抱住了,怕他往河裏跳。

“別拉我,別拉我,我要和我兒子多待一會兒,建設啊……”

“先打發你兒子吧。”那個人又說,說做什麼事都要一步一步來,這人又對那幾個和建設一同打工的人說,“你們快把人攙走,這河一掉下去就沒救了,總不能再來一個!”“建設啊……”老宋悲愴地喊著,被人前拉後抱弄下了橋。“建設啊……”下了橋,老宋又掙脫了眾人往橋上跑,又給人們攔了下來。“建設啊……”橋下的水流著,因為深,讓人聽不到嘩嘩嘩嘩的聲音,而是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橋下的水實在是太深了。

日子像橋下的流水一樣一刻不停。

建設的父親老宋再次出現在德拉橋邊是一個星期後的事。

縣城裏的人們說:“什麼是來者不善,這就是來者不善,這個外鄉人是來跟縣裏要兒子來了!”跟老宋一起來的還有建設的母親,白天的時候,人多,老宋不便帶自己女人過來,是晚上,老宋帶著自己女人到了橋上,有人看見橋上忽然有了火光,是建設的母親在給兒子燒紙,橋上閃爍的火光映在了水裏,燃燒的紙錢一片一片落在了河裏隨水漂遠了。建設母親哀哀的哭聲從橋上傳向了四方,她一哭,老宋就又跟上放聲大哭,老宋一哭,老宋的女人反倒不哭了,她轉過臉來,勸自己的丈夫不要哭:“再哭兒子也聽不到,倒是把自己哭壞了,兒子在那個世界知道了不得安生。”建設的母親比他父親大幾歲,但看樣子要比建設的父親大得多,頭發染過,但白頭發又從下邊鑽了出來,站在一起,仿佛就是老宋的母親,兒子一出事,她好像一下子更老了。陪著建設的父親和母親的還有他們的親戚,他們都靜悄悄地住在縣城裏的一家小旅館裏一起商量事。那家小旅館就在橋邊不遠的地方,小旅館的下邊那一層開了澡堂,向南的房子又開了餃子館,小旅館東邊的那株樹上現在掛著一個白牌子,上邊用紅漆寫著“迎賓旅館鍾點房十元一小時可以洗澡”。旅館裏的服務員都知道了住在他們旅館裏的這些人就是前些日子掉在河裏淹死的那個年輕人的親人,怎麼說呢?好像是,縣城裏的這條河把那年輕人一淹死,就像是這個小縣城都欠了這一家人什麼,小旅館的服務員對老宋一家特別周到,又特別客氣。縣城小,人跟人就特別的親,一個外來的人,又那麼年輕,一下子死在這裏,怎麼說,讓人心裏難受不難受?人家的親人都來了,個個都哭得眼睛通紅,還有那個姑娘,小旅館的人都說那姑娘是建設的同學,還說他們兩個恐怕是已經好上了,哭得跟什麼似的。其實不是,那姑娘叫劉書花,她家裏特別窮,讀到高三眼看就要考大學了,家裏卻怎麼也供不起她了,是建設把自己打工的錢拿來給了她,讓她繼續上。哭是會傳染的,尤其是會傳染女人,小旅館的女服務員跟著哭完了還不行,還覺著應該再做些什麼?做什麼呢?她們自己掏錢從旁邊的餃子館給建設的親人們買了些餃子,讓他們吃,吃不下也要吃。這種感人的古風在別處已經相當少見了。

“身體要緊,為了讓你們兒子放心你們也要吃幾個。”小旅館的女服務員說。

這麼一來呢,好像是,建設真是睜著眼在另一個世界裏看著他們,而且建設無端端地好像就在雲端上邊朝下看著,老宋和他女人都各自吃了幾個餃子,但味同嚼蠟。“你再吃幾個,你不吃,你兒子不會放心。”建設的母親對建設的父親說,說你再為建設吃幾個?為咱們的建設。老宋又吃了幾個,再讓他吃,他說什麼也咽不下去了。

“是該讓縣裏賠。”小旅館裏的人這時都一齊向著老宋一家,說那座水泥橋早就該修了,可縣裏就是不修就是不修!有什麼道理不修呢?說修橋期間人們怎麼過河?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這難道也算是個道理?他們還給老宋出主意,要他們一家人馬上就去找李縣長,他們的道理是:“人長到十八歲容易嗎?十八歲得吃多少糧食?一火車皮!朝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