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讓小旅館的人們吃驚的是,那天下午,別人都不見了,獨獨隻剩下了一個老宋,其他的人呢,都悄悄走了,怎麼來的又怎麼走了。建設的親人什麼多話都沒有說。小旅館的人還猜測說是不是縣裏重新給他們安排了住處?在歡樂路門前有棵大槐樹的那個招待所?是不是要解決他們的事了?但等了一天,沒見人影,又等了一天,還是沒見人影,天偏偏又下起雨來,雨綿綿不絕,也不見那些人回來,人們這才知道建設的那些親戚已經走了,而建設的父親老宋卻留了下來,到這時,人們也都知道了是這個老宋要他的家人都先回去,他要留下來做一件事。什麼事呢?人們又都猜不出。但最後也有了答案,那就是,老宋要和他的兒子多待幾天,他怕他兒子寂寞!人死了還會寂寞嗎?這話讓人聽了心酸!老宋的話讓他的家人都吃了一驚,他們覺得老宋是不是腦子出了毛病?是不是急壞了?
親戚們不同意,怕他出事。可老宋是個說了就要做的人,一向不相信迷信的老宋說我兒子的魂靈就在那橋下,我就是要和他多待幾天!他這麼斬釘截鐵地一說,他的家人就都沒了話,隻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旅館裏的人們還知道了什麼呢?還知道這一家人那天下午在旅館的房間裏還起了一陣子爭執。建設的親戚都是河北大平原出小麥的地方的人,那裏有大片大片的麥田,是一眼望不到邊,人走在裏邊就像是行走在海裏,這裏的人性就來的特別的質樸厚實,他們即使有了爭執,也是低聲細語,再加上出了這種事,誰還肯大聲說話呢?老宋的另一個意思是兒子已經死了,他不會像別人那樣為了兒子的死皮著一張老臉找人家縣裏要錢!
他說建設活著的時候還把自己打工掙來的錢拿出來扶助村裏的劉書花還有劉書文,再說,要回來的錢一是花著難受,每一張票子到時候都會讓他想到兒子的死,二是錢再多還能花一輩子?他這麼一說,他的親戚們你看我我看你,都認為老宋是不是真是給急壞了?腦子是不是已經給急出了毛病?怎麼連錢都不要。
“多少也得要啊?他們的橋要了建設的一條命,他們應該給!”建設的舅舅說。
“不要。”老宋說他不花兒子的這個錢。
“咱不要,那咱回去?”老宋的女人最知道老宋。
“我不回,我要多守幾天。”老宋說。
“那我跟你一起守。”老宋女人說。
“不用。”老宋說讓我一個人待待,要不我心裏會瘋了。
老宋的話說到了這個分兒上,他的家人便不再說什麼,這是一家心地十分亮堂的人家,就像在心裏點了燈,即使是出了這種事他們也心地亮堂知情知理。他們的身上有某種植物的氣息,浩蕩而闊大!無論碰到什麼事都來得清清爽爽,毫不混濁醃。
老宋沒走,老宋沒走他能做什麼?天還很熱,人們看到老宋獨自在橋上一坐就是大半夜,人坐在那裏,兩隻眼呆呆地望著橋下,老宋的兩隻手是從來都沒這樣閑過,所以是,兩隻手下意識地互相搓著,這隻手搓那隻手,那隻手搓這隻手,這是兩隻粗糙的大手,兩隻手搓起來的時候沙沙響,手搓手的時候老宋的眼就呆呆地看著河裏,河裏有什麼呢,就是水,黑沉沉的水,有時候會猛地翻起一個白白的浪,然後又是什麼也沒有了。老宋在橋上一坐就是大半夜,人們不放心,勸他回去,不一會兒他又出現在橋上。和建設一起出來打工的老鄉對老宋說你光這麼坐著有什麼用?喂河裏的蚊子?你就是坐一百年,河還是河,橋還是橋,不信你就能把河水坐得朝北邊倒流?不信你還能把這爛橋坐成一座新橋?人們這麼說那麼說,就是不敢說“你這麼坐著就不信能把建設給坐活!”
“你在這兒坐迷糊了摔下去怎麼辦?”說話的人名叫周向東。周向東和老宋的歲數差不多,他對老宋說好好想想怎麼向縣裏要幾個錢才是正經事,你要是不張嘴他們怎麼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錢這東西不可能會自動飛到你的口袋裏!”
“我不要錢。”老宋開口說了話。
“那你要什麼?”周向東說又不可能給建設立個烈士?
“我不要錢。”老宋說建設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周向東不明白了,他看著老宋,說老宋你是怎麼了?你怎麼這麼說話,那你來這裏是為什麼?那你不走是為什麼?要是別人,賴也賴上了?橋是誰的?橋是他們縣裏的,所以他們就該負責,你不要建設就算是白死了,這種事就是到了美國也是要給錢的!
老宋不說話了,老半天,搖搖頭,說:“不要。”
“那你要什麼?”周向東說你已經待了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