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第二日開縣長辦公會,趁會議開始前大家插科打諢的時間,崔縣長先把那孩子的信讀了。開始為了吸引大家注意,還念了兩句普通話,因為一多半讀音都不正確,大家都歪了嘴笑。但大家很快就不笑了。孩子上學是個很敏感的問題,錢對縣長們也是個很敏感的問題。財政永遠都困難著,縣裏的工資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看著偌大的一個縣政府,卻是個捉襟見肘的空架子。
聽縣長讀了那封信,小劉縣長一下子想到老驢和他女兒。小劉縣長說,今年全縣各類學校一共有一千七百多個孩子考上大學,確實有一部分困難生。要說這些沒有什麼特殊原因的,縣裏管不過來,可也不能看著孩子上不了學。
崔縣長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孩子既然考上了,是好事,縣裏再窮也要酌情解決一點吧。
大家一時都把目光投向常務縣長老耿。老耿其實並不老,隻是因為麵皮黑,又是胡子拉碴的,不喊個老字挺對不起他。老耿隻顧低頭抽煙,埋在煙圈裏的他一副潦倒的樣子。崔湧喊了一聲老耿,卻又打住了。
小劉縣長也說,財政上是不是拿點錢,然後號召社會上再捐一點,專門用來資助困難學生。
老耿看看崔湧,又看看小劉縣長,說,該財政拿錢的地方多了。可上麵轉移支付的錢六月底就花光了,我們派人去市財政借錢到現在都沒結果,這倆月的工資還在褲腰上懸著哪。
崔湧說,這事兒大家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我們不管也不好。我看就這樣定吧,辦公室拿點錢,大家也都湊個份子吧。
縣長帶頭掏出一千塊錢,大家也都拿出了口袋裏的大小票子。小劉縣長讓秘書把錢收了,笑著說,這縣長辦公會等於是現場辦公會了,要是報道出去,咱們還能上省報頭條呢!
要說縣長是個大忙人,事情處理到這裏也就算了結了。哪知學校快開學的時候,夫人還記掛著這事,前前後後問了許多次。縣長崔湧被夫人絮聒煩了,當時給小劉縣長打電話詢問。小劉縣長說,考慮剛好馬上該過教師節了,與其像往年那樣象征性地看望幾個老教師,還不如一並去看幾個貧困學生更有實際意義。剛好還有另外兩個孩子要一並解決。這等親民的好事,你縣長能親自出馬最有意義。
崔湧說,我看你是真想上省報頭條啊?話是這樣說,還是覺得小劉縣長雖然年輕,卻是一個考慮事情非常周全的人。第二天他就帶了小劉縣長專門去了一趟李家莊。
老驢不在。老驢的女人正在院子裏剝豆子,滿院子的雞大搖大擺地在她的豆子上穿梭,來來回回好似到她這裏走親戚一般。
看見來人,老驢的女人並沒有停下手裏的活計,她以為又是來收什麼尾欠的。她一邊剝豆一邊溫柔地哄那些雞們,去啊,走啊,恁不聽話啊。
雞們不怕她,神閑氣定地麵對著擁進院子裏的人,像是替女主人示威。
小劉縣長介紹了半天,老驢的女人好像都聽不明白,直到村幹部上前來說到孩子的學費,她才知道了這一幹人的來意。把手在身上搓了幾十遍,才把錢接了。沒說話先就哭了,開始還壓抑著,哭聲隻在胸腔裏周旋,憋得身子一聳一聳的,落在頭發上的秸稈助威似的跟著她的哭聲搖擺著。隨後哭聲逐漸大起來,喊著女兒童童的名字。陪同的村幹部說,她閨女留了紙條出去打工了,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中間往村裏打過兩次電話,一直在問縣上有沒有什麼消息。
老驢的女人拿了錢隻是哭個不停,既定的程序也沒法往下進行了。這情景弄得大家都很尷尬。大家裏裏外外看了,老驢的家確實窮得很徹底,除了幾張床幾乎沒有多餘的家具。要說窮也該有個窮的過法,老驢家的窮,窮得忒窩囊,實在分不清床上地下,隻是一個勁地髒,像被沙塵暴剛剛洗劫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