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開始要從老驢的女兒李童考上大學說起。老驢的女兒考上大學對李家莊是一件大事,對老李家就更是一件天大的大事了。
老驢人不錯,女兒還沒考上大學那陣,整天像個彌勒佛似的,笑眯眯地袖了手,啥熱鬧都湊,看見老少爺們都打招呼,很隨和的一個人。但李家莊的人偏不認這個賬,李家莊的人誰見了老驢都板著臉,正眼都不給他一個。他們是嫌老驢沒成色。老驢生得人高馬大,目正口方,能說會道。可就是田地種得邋遢,日子過得擰巴。好好的光景,硬是給他整得像雞腸子似的,七拐八扭的淨走樣兒。
老驢已過了四十三歲生日,這在村裏應該是個被人尊敬的年紀了。可他還是站著坐著都叫人感覺一歪三斜沒個正相。仔細看麵目,黑是黑了點,沒心沒肺地並不顯老。不過,濃眉毛大眼睛生在他臉上,怎麼看都有點水土不服的意思。那老驢的媳婦更是沒道理的秀氣,剛嫁過來那陣子,大家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朵鮮花果然沒能出牛糞而不染,打從經了老驢的手,不知怎麼地就蔫得像一棵霜後的茄子了。
老驢從不跟人爭長短,也不好生是非,麵善心慈。誰家有喜事,總會見他賣力地跑前跑後指東打西,樂得屁顛屁顛的。要是誰家有個喪事讓他撞上,不管人家愛見不愛見,十有八九會跟在送葬的隊伍裏哭得眼淚吧唧如喪考妣,反正他覺得左鄰右舍前家後院都跟自個兒親戚似的。村裏卻不大有人鄭重說起他,如果偶爾說了,就會有人搖頭罵道,這頭蠢驢,也沒少辛苦,就是百事不成!
老驢地侍弄得不好,老驢的女人把個家打理得也很不好。可老驢和他媳婦卻做了一件讓李家莊的鄉親眼珠子都蹦出來的事,就是生養了一雙好兒女。女兒李童打從聽懂人話就看出來爹在村裏被人不待見的樣子,所以暗暗咬緊牙關要做個有本事的人,從上小學起數不清給她爹掙了多少個百分。弟弟被姐姐逼迫著教導著,學習成績也是出奇的好。
老驢的女兒這一年考上了大學,老驢的兒子這一年考上了高中。
這個事情的確讓整個李家莊措手不及。
李家莊人在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情中麵對了這件大事。老驢破天荒地被人在背後不斷地提及,但在他麵前,大家都諱莫如深,好像從來沒發生過這事兒似的。老驢可是不管不顧地放開了為自己高興,高興的老驢把閨女的大學通知書揣在貼身的口袋裏還沒暖熱,就催促媳婦殺小雞,烙油餅。頃刻間雞飛狗跳人歡馬叫,很快滿村街都聞到了老驢家熬雞湯的香氣。對老驢的暴發,大家也沒啥可說道的了,人家女兒考上大學了。考上大學的家宅趁得住這滿村街的雞湯香啊!
老驢吃了香噴噴的雞肉,臉都沒顧得上擦就拉了女兒的手去了縣政府。
事情開頭的那一天,老驢正咧著大嘴走在大路上,老驢的腮幫子上沾滿了雞肉的湯汁,老驢用湯汁把快樂寫在臉上!
事情的開始是老驢的女兒考上了大學,事發的起因卻是因了老驢和老驢的女兒去了趟縣政府。
老驢拉著女兒徑直到了縣政府的二樓,門都不敲就推開了一間辦公室的門。門打開後,老驢卻突然愣住了。這間屋子原來是管教育的楊副縣長的,現在屋子裏卻坐了一個女的。老驢打量了一眼這個女子,個子小小的,年紀輕輕的,漂亮光鮮得像個電視裏的人物。老驢朗聲問道:“楊縣長去哪裏了?”
那女子說:“調走了。”
老驢說:“我跟楊縣長是朋友,我的孩子念初中高中都是他寫了條子給解決的學費。”
老驢又說:“你是誰啊?”
那女子頓了一下,顯然是在耐著性子說,我姓劉,是現任分管教育的副縣長。
老驢看了這個小劉縣長一眼,長得也許是太好看了些,總覺得沒有那粗壯的楊副縣長像個縣長。老驢說,那我就找你了。我們是來要學費的。我兒子今年考了高中,閨女考了大學,我們是來要學費的。
小劉縣長用她的杏眼深深看了一下老驢,又去看老驢的女兒。那孩子的一雙明眸也正直直地盯著她。小劉縣長有些吃驚,她剛從城裏調過來,對基層的事情還不熟悉。這個跟她用這種口氣說話的人讓她摸不著頭腦,她的表情卻因為眼前這個孩子變得柔和起來,這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女孩讓人有些無端的心慌。但是他們提的這個問題,卻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小劉縣長說,你們是跟政府要學費的?
小劉縣長又說,如果你家有特殊困難,政府可以幫助想想辦法,但是政府沒有義務解決大學生的學費。
老驢的臉一下子拉得老長,他的女兒在旁邊看了,險些就覺得那真的是一張驢臉了。
老驢生氣地說,先前楊縣長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先前孩子的學費,楊縣長二話不說就給解決了。楊縣長是政府你不是政府嗎?
老驢的話讓小劉縣長有點不好接茬,小劉縣長看了看老驢的驢臉,又看了看老驢的女兒,小劉縣長的語氣仍然是被眼前這個秀氣的小姑娘盯得異常柔和。小劉縣長說,同誌你別著急,先前的楊縣長是怎麼解決的我不知道,現在國家的政策就是這樣規定的。孩子上學是個大事,家庭確實有特殊困難政府可以幫助想想辦法,但是政府真的是沒有這筆經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