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紅讀罷,不勝欣喜,說:寫得真好!鞠主任你真不愧是大記者、大筆杆子!鞠功將這頁紙撕下來遞給甄紅,說:你抓緊做去,我也讓文章趕快見報。你等著吧,過不了幾天,來你這裏治脫發的肯定要擠破門。甄紅雙手合十,衝鞠功抖著說:哎喲,太好了太好了!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呀!鞠功停了停,將左眉一挑,斜著眼看著甄紅道:哎,我給你寫文章,做宣傳,你得給我點回報吧?甄紅沒想到鞠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愣了一下,問:怎麼回報?鞠功說:給我把治療費免了。甄紅猶豫片刻,說:好的。我給你免了。你治了多長時間了?先把以前的退給你。鞠功說:我已經交了兩個月的,九百六。甄紅就從包裏找錢給他。不過,她沒有零錢,隻好拿了十張一百元的。鞠功接過錢,也不數,直接往兜裏裝去。甄紅想,他怎麼不把四十塊錢的零頭找給我呢?正想著這事,鞠功誇獎她了:嗯,甄經理比較大氣,不像小學教師!甄紅聽他這麼說,勉強作出笑容道:近朱者赤嘛,受大記者熏陶嘛。
鞠功走出去做理療的時候,小艾向他講了房老板要在星期六搞發友聯誼會的事,請鞠功一定參加。鞠功在鼻子裏哼了一聲:他能出血搞聯誼會?鬼才信。甄紅說:他上午過來,讓我們下通知呢,還能假啦?鞠功冷笑一下:他連我都敢騙,就不敢騙你?甄紅就問:是嗎?他騙過你?他是怎麼騙你的?鞠功說:去年,我給他做過宣傳,可他……唉,不提那事不提那事,提起來的話,我今天的理療肯定是白做!小艾說:經理,我看咱們慎重一點,到星期六跟他落實好了再下通知,不見兔子不撒鷹。甄紅說:對,就這麼辦。
鞠功走後,甄紅就去翻過去的顧客名單,找到幾個確實在爾首烏治好了脫發的人,給他們打電話商量做錦旗的事,並且特別講明,隻要他們落個名字,做旗費用由店裏承擔。不料,商量了三四個,竟沒有一個願意留名的。甄紅想:看來,脫發到底不是件光榮的事。罷罷罷,我就按鞠功說的那樣做吧。想到這裏,她隨便編了兩個人的名字,分別落在鞠功寫的兩首詩的後麵,上街找縫紉店。等把兩麵紅底黃字的錦旗拿回店裏,趁晚上沒有顧客的時候掛到牆上,店堂裏果然光彩了許多。小石念著錦旗上的落款,說:王起興,喬明典,在咱們治過脫發的,有這兩個人嗎?小艾向她使個眼色:小石你真是塊石頭,咱們說有就有!小石吐了吐舌頭,不再吭聲。甄紅囑咐她們,如果有人問起這兩個人是哪裏的,就告訴他們都是外地在這裏做生意的。
第二天,顧客們來後發現了牆上的變化,都問送錦旗的這兩個人是哪裏的,小艾小石就按甄紅教的回答。聽了這話,有的顧客點頭相信,有的顧客卻搖頭直笑。甄紅在一邊看見顧客的笑,自己的臉也差不多紅成了錦旗。
到了星期六,三位女性起床後打掃店堂,小艾提醒甄紅,該給房老板打個電話。甄紅撥通房老板的手機說:會長早上好,今天是星期六了,我想問一下你,晚上的活動還搞不搞?房老板在電話裏說:當然搞啦。不過,我正在外地出差,不能和甄經理以及發友們同樂,非常遺憾。甄紅立即警覺起來:你在外地出差?可這事是你定的,你不參加的話誰買單?房老板說:你先買上,等我回去再給你,好不好?甄紅立即說:不好,還是等你回來再搞吧,我們今天就把通知退掉。房老板說:那樣也行。說罷就把電話掛了。小艾聽見了二人的通話,去櫥子上拿過屬於房老板的生發噴劑瓶子,把它當作真人,咬牙切齒指點著說:禿會長來禿會長,你果然是個騙子!你騙你姑奶奶,騙廣大發友,絕對沒有好下場!甄紅氣得一個勁搖頭:這人怎麼這樣呢?怎麼這樣呢?
開門後,小艾一邊給顧客做著理療,一邊嘟嘟噥噥地罵房老板,並向那些已經通知過的顧客退通知。一位姓高的老板說:你們相信房老板的忽悠,說明你們的智商不高。這話說到了甄紅的疼處,就氣憤地道:我們的智商是不高,可有些人的道德水準也太低了!高老板輕輕一笑:在商言商,講什麼道德不道德。拿你來說,你的道德水準就高?你讓人家房老板出錢搞發友聯誼活動,不就是為了擴大影響,多拉顧客嗎?人家給你交過藥費和理療費了,你再讓人家掏錢搞活動,也沒有道理呀,你以為人家的錢就來得容易?甄紅讓這話給噎住了,心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自己也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但她不想服輸,又說:他不是什麼會長嗎?既然是會長,就該盡點義務表示表示。高老板笑道:那是他自封的,屬於自娛自樂,我們又不承認。甄紅這一回徹底沒話了,隻好不再吭聲。
整整一個上午,甄紅的心裏一直是陰雲密布。做午飯的時候,她還魂不守舍,把豆角給炒糊了。正看著鍋裏的那片焦黑生氣,郗美麗突然打來電話,說甄紅,今天晚上我要請客,連你也一起請上,好不好呀?甄紅說:好呀。郗美麗說:晚上你在店裏等著,我去接你。放下電話,甄紅心想,這個郗美麗,自己混闊了還沒忘姐們情誼,真夠意思。此刻,她的心境才稍稍晴朗了一點兒。
傍晚,郗美麗果然來接甄紅。等甄紅上了車,郗美麗看她一眼,說:參加社交活動,怎不化化妝呢。甄紅看看郗美麗,人家果然施過粉黛,顯得更加美麗。甄紅紅著臉說:當老師的,素麵朝天慣了,你不是不知道。郗美麗說:你在連山縣城是老師,可在平川市你是爾首烏的老板,明白嗎?甄紅說:那我回去化一化?郗美麗看看表說:來不及了,我讓客人六點到的,現在已經是五點半了。甄紅吐吐舌頭說:那就這樣吧,算是給你當一回陪襯人。
在路上,郗美麗向甄紅講,她今晚請的客人是蓋亞集團的老總,有十幾億的資產,相當地尊貴。她前幾天經過艱苦努力,終於拿下了全市籃球賽的廣告代理權,打算請蓋亞集團獨家冠名。甄紅問:什麼是獨家冠名?郗美麗說:你連這都不懂?就是讓他出一筆大錢,我呢,就把這次大賽叫作“蓋亞杯”全市籃球賽。甄紅說:明白了,那你讓他出多少錢?郗美麗說:談談看吧,最好能出到五十萬以上。甄紅張大嘴巴道:五十萬?你一下子進賬這麼多?郗美麗說:可是開支也很大呀,許多地方都要花錢,最後我能剩下十萬就燒高香啦。甄紅說:那也不得了,夠我掙好幾年的。郗美麗說:這樣的機會並不是太多,我一年能有兩三次就很好了。
說話間,郗美麗將車子停在了華利大酒店門口。她一下車就打電話:林總,我已經在恭候你了。說話間,她看著天邊的一大片晚霞滿臉媚笑,仿佛林總就站在那上麵一樣。
郗美麗帶甄紅走進大堂,坐到沙發上,然後不錯眼珠地一直盯著旋轉門。旋轉門一圈接一圈地轉,每次都能轉出幾個人來,可每次都不是她要等的人。等了半個多小時,那門轉了大約一百多圈,郗美麗突然興奮地說:來了!接著一躍而起跑到門邊。甄紅看到,郗美麗迎接的那個林總白白胖胖,很有派頭。另外她還注意到,林總的頭發又黑又濃,偏分發型十分標準。
郗美麗滿麵春風地向林總打過招呼,接著邁著小碎步,一路將他領上二樓。甄紅在後麵看見,無論郗美麗多麼熱情,那個林總卻不說話,隻是跟著走,偶爾微笑著點點頭而已。進了包間,郗美麗讓服務員抓緊上菜,然後向林總介紹跟在後麵的甄紅,說這是我的姐們,爾首烏的甄總。甄紅羞笑著道:什麼甄總,叫我小甄就是。說著就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上去。林總一邊看名片一邊說:爾首烏?爾首烏做什麼業務?甄紅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著說:頭頂業務,治療脫發。林總聽她這麼說,臉色一變,將名片放到桌上,掏出手機看了一下,說:郗小姐對不起,我有急事,這頓飯吃不成了。說著就向外走。郗美麗急了,追著他說:林總林總,你吃完再走好不好?林總說:不行。郗美麗說:那咱們另約時間?林總說:別再約了,你那個項目另找別人吧。說罷走下樓梯,揚長而去。
郗美麗氣急敗壞地走回包間,跺著腳說:這是怎麼回事嘛?這是怎麼回事嘛?甄紅不滿地道:難道老板當大了,就可以這麼無禮?郗美麗咬著嘴唇,連連搖頭,眼淚都要下來了。這時,站在那裏的服務員說:請問,就餐人數還按原來的三位嗎?郗美麗好像醒悟過來,立即向她說:對了,你趕快通知廚房,把我訂的飯退掉。小姑娘為難地說:恐怕不好退,菜馬上就上來了。郗美麗用手指著她說:退,一定要退!叫你們領班過來!小姑娘轉身走出門外,不一會兒,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領班進來,說退餐可以,但要交二百塊錢的退餐費。郗美麗不再說話,馬上從包裏掏出兩張票子遞給領班。甄紅心想:看吧,飯菜已經訂好,就因為財神走掉,郗美麗竟然不舍得給我吃,竟然把它退了。想到這裏,她心裏生出一包氣來,默默地領先下樓。
走到大堂,郗美麗追了上來。她拍拍甄紅的肩膀說:實在對不起,我本該和你在這裏吃的,可那桌菜是一人五百塊的標準,實在是太貴了。甄紅看著郗美麗吃驚地說:一人五百?能吃什麼呀?郗美麗說:大概有澳鮑。甄紅問:什麼是澳鮑?郗美麗說:就是澳洲鮑魚。甄紅又問:澳洲鮑魚什麼樣子?郗美麗冷笑道:吃人的樣子!邊說邊向外走。甄紅跟在她後麵想:那魚長了個吃人的樣子,為什麼還讓人吃了?
上了車子,郗美麗打電話說:路力,你趕快炒幾個菜,我和甄紅回家吃。甄紅急忙說:我不去你家了,我回店裏。郗美麗收起電話向她瞪眼:看你敢給我回去?甄紅見她這樣說,隻好不再吭聲,由著郗美麗把她拉走。
來到位於城南的“貴和居”小區,郗美麗摁響門鈴,一位留著刺蝟發型的年輕帥哥立即把門打開,將手裏拿著的兩雙繡花拖鞋,分別放到郗美麗和甄紅麵前。甄紅以前聽郗美麗講過她的同居男友,說這人如何英俊,如何“賢惠”,沒想過今天第一次見麵就領教了。路力笑著向甄紅打過招呼,去洗洗手,到酒櫃那兒斟上兩杯紅酒,放到已經有了兩盤菜的餐桌上,說:美麗,你和客人先喝著,我再炒兩個菜去。說罷又跑進廚房。郗美麗這時臉上現出了笑模樣,對甄紅說:來,咱們坐吧。甄紅坐到桌邊,看一眼廚房,小聲說:路力真是不錯。郗美麗用她那白白嫩嫩的手端起紅酒,與甄紅碰了一下,喝下一口,看著甄紅笑道:是不錯哈?甄紅我告訴你,路力對我來說太重要了。用酸詞來說,他就是我休憩的港灣。我在外麵打拚,無論遇到多大的麻煩,多重的煩惱,隻要回到家裏,看見路力在我身邊轉來轉去,噓寒問暖,那些煩惱就全都雲消霧散了。甄紅說:唉,我家徐洪磊要是跟路力這樣就好了。我到平川開店,他不但不支持,還冷嘲熱諷,你說他氣人不氣人。郗美麗說:像徐洪磊那樣的,活該窮上八輩子!甄紅你好好幹,等把爾首烏做大,你把職辭了,把徐洪磊蹬了,也找一個路力這樣的。甄紅笑道:把他蹬了?我可不敢。郗美麗說:不蹬也行,那你就找個情人。甄紅羞紅了臉說:郗美麗,你可別把我教壞了。哎,你跟路力這麼好,怎麼還不結婚呢?郗美麗一聽這話,臉色立即陰沉起來,小聲說:他父母反對唄。那兩個老不死的,說我年齡太大,罵他們的兒子不爭氣,吃軟飯。吃軟飯怎麼啦?我願喂,他願吃,礙他們什麼事?說罷,氣呼呼地將半杯酒一飲而盡。
路力端著一盤新炒出的菜走來了。他放下菜,還沒忘了給兩個杯子裏加酒。看著這個比郗美麗小七八歲的帥哥,甄紅說:路力,你也坐下喝點酒吧。路力謙卑地笑道:你們喝吧,我再做個湯去。說罷又走向了廚房。看著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甄紅心裏忽然生出疑問:這樣一個大小夥子,年複一年地給郗美麗當著“全職太太”,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接著,郗美麗一邊喝酒一邊說起了自己公司的事。她說自己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把全市籃球賽的廣告代理權拿到手,可就是遲遲拉不到讚助。找獨家冠名企業,她已經談過三家,可是第一家出錢太少,她不答應;第二家,是人家覺得沒有多少回報,堅決不幹;第三家呢,老板是個色鬼,在辦公室裏就把她往沙發上摁,她掙紮了好半天才逃走了。甄紅聽到這裏氣憤地說:怎麼會這樣呢?郗美麗你就不會去告他?郗美麗苦笑一下:告?笑話。他就是真把你幹了你也不能告哇。甄紅驚詫地問:為什麼?郗美麗說:這也是商場的潛規則之一。你去查查法院的案卷,有幾個老板是被人告發強奸的?基本上沒有。錢色交易,權色交易,就那麼回事,我領教得多了去了。不過,那個老板長相也太叫人惡心了,不然,今晚也就不用再找這個傲慢無禮的林總了……聽她說到這裏,甄紅便猜出來,郗美麗下海經商的這些年,是什麼手段都使過了。
一會兒,郗美麗喝醉了,連飯也沒吃就要睡覺,而且非要路力把她抱到臥室裏不可。路力洗洗手,真的去把她抱起,腳步輕輕地走向臥室。郗美麗躺在路力的懷裏,抬起一隻手摸著路力的臉說:寶貝兒,寶貝兒,好好愛我嗬……等他倆進了臥室,甄紅悄悄起身,開門走了。
她不舍得打車,就去路邊等公共汽車。時間已是九點多鍾,通往青年路的5路車遲遲不來,甄紅隻好站在那裏一直等候。不遠處是一個十字路口,許多小車開到這裏,轉向燈一閃一閃,在甄紅看來,那是中產階級們在向她擠眉弄眼。其中的意思,甄紅看出來了,無非是炫耀加上誘惑。甄紅想:這些讓人豔羨的城市中產階級,他們都是怎樣成功的?剛才,郗美麗已經講了成功秘訣,也講了她的煩惱和憂傷。她想知道,中產階級的另外一些人都有著怎樣的創業經曆?
然而沒有人告訴她。他們都一邊擠眉弄眼,一邊跑得無影無蹤。5路車來了,甄紅急忙上去。因為是末班車,乘客滿滿當當,甄紅站在過道裏,連一個空閑的吊環都沒找到,隻好將手從別人的身體中間穿過去,抓住了一張座椅的靠背。感受著那些身外之肉,嗅著彌漫於車中的汗臭味兒,甄紅想,現在的我,是多麼可憐而可恥嗬。我決不能混同於這些人,我要拚搏,我要奮鬥。總而言之,我不管代價如何,一定要成為中產階級!
回到爾首烏已經十點半,店堂裏黑燈瞎火,隻有樓上亮著。甄紅開鎖進去,走上二樓,見小石脫得隻剩下內衣,正躺在床上看一本刊物。甄紅問小石,小艾哪裏去了。小石說:她去網吧了。甄紅皺起眉頭問:去那種地方幹啥?她經常去嗎?小石說:也不太經常。甄紅就不再問了,去衛生間衝了個澡,去大姐的床上躺下,對小石說:別看了,睡覺吧。小石“嗯”了一聲,就把刊物放到枕邊,下床去牆上摁了開關。
屋裏的燈滅了,但外麵的路燈還是隔著窗簾把房間裏照得微微發亮。小石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後就一動不動。甄紅看她一眼,心想,小石是去年開店時從農村招來的,來店裏整整一年了,基本上還保持著山裏女孩的那種純樸,確實難得。像小艾那樣,雖然也來自農村,但一進城就像個發情的小母羊,晃角尥蹄子的,真叫人擔心。她去網吧裏玩,萬一叫壞人引誘了,出了事情,那還了得?想到這裏,她就摸起手機,給小艾打電話。在《月亮之上》唱過好幾句之後,電話裏才出現了小艾的一聲“喂”。甄紅說:小艾,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小艾說:經理,我今晚不回去了。甄紅立即追問:不回來了?為什麼?你現在在哪裏?小艾說:我在我姨家,沒事,你放心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回去。關上電話,甄紅問小石:小艾是有個姨在這城裏嗎?小石說:好像有一個。甄紅將信將疑,不再問了。
這時,一種氣味濃濃重重將她包裹起來。這床是大姐平時睡的,氣味是大姐留下的。她小時候跟大姐睡一張床,那時候大姐正值青春妙齡,身上有一種十分好聞的清香味道,甄紅每天晚上都嗅著那種氣味入夢,這成為她至今還經常憶起的兒時情景。不過,現在這張床上的味道已經與當年大不相同,清香不再,而是有些濁,有些臭。甄紅想,時間真是能改變一切,包括人的容顏,人的氣味,乃至人的性格。大姐過去脾氣好得很,這幾年就變化很大,動不動就發火。我來的第一天,她發火就發得沒有道理。唉,大姐已經回家好幾天了,不知那火消了沒有?
旁邊的床上傳來一陣聲音。甄紅扭臉看看,是小石用那本刊物當做扇子,給自己扇起風來。甄紅也覺出了熱,用手摸摸,剛洗過的身體此時也有些汗濕。她看一眼牆上的空調,想去打開,但又想,還是省點電費吧,就躺在那裏悄悄忍耐著。
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天已大亮。睜眼看看旁邊,小石還在睡著,那本刊物蓋在臉上。甄紅這才看清楚,那是一本很舊的《愛人》。她想,不知小石是什麼時候入睡的,但有一條可以肯定:她最後是困得實在受不了了,手中的刊物落到臉上而不自知。想到這,甄紅看看牆上安安靜靜的空調,心裏生出愧疚。她決定讓小石再睡一會,自己一個人去打掃店堂。
哪知道,她悄悄走下樓去,卻發現小艾躺在牆邊的沙發上,一台電扇正對著她猛吹。她過去看看,這丫頭睡得正香,嘴邊髒兮兮的,像有一些稀粥在那裏晾幹了。甄紅心裏明白,小艾昨晚是撒了謊。她惱怒地叫道:小艾!起來!小艾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甄紅厲聲道:你跟我說實話,昨天夜裏你去哪裏了?小艾看她一眼,目光慌亂地說:去我姨家了呀。甄紅說:還想蒙我!你照照鏡子,嘴叫誰啃成這樣?小艾起身走近鏡子看了看,立即捂著嘴跑進了衛生間。等她紅著臉出來,甄紅看著她道:小艾,你昨晚到底跟誰在一起。小艾低頭說:和網友。甄紅問:哪裏的網友?那人是幹什麼的?小艾卻不吭聲。甄紅催促道:說呀!小艾抬起頭,看著甄紅道:經理,你是不是管得太多啦?甄紅瞪眼道:我管得太多?你是我的店員,我有權管你!你跟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出了事怎麼辦?小艾說:出了事也不用你管,反正我誤不了給你幹活就行!說罷,她去牆角摸起笤帚開始掃地。這時,小石也從樓上下來,摸起了拖把。甄紅看看她倆這個樣子,隻好什麼也不再說,拿起抹布氣鼓鼓地去擦拭鏡子。
吃過早飯,開了店門,小艾還是惹甄紅生氣:她在給一位顧客正做理療,聽到兜裏的手機響,竟然停下手來去看短信並作回複。甄紅拿眼瞪她:小艾!小艾羞笑一下,裝起手機,再來短信的時候就不看了。可是,短信的聲音一陣陣響個不停,小艾幹活心不在焉。到了用理療儀的時候,那顧客提意見了:哎,你怎麼光磨蹭一個地方?甄紅氣憤地道:小艾,你給我把手機關上!小艾看看她,麵有難色。甄紅喝道:叫你關上,聽見了沒有?小艾隻好噘著小嘴,把手機掏出來關掉。
小艾做完一個,接著又給王局長做。這個王局長是市中區教育局的副局長,不到四十就謝了頂,顯得有些老相。不料,他剛把後腦勺放在小艾的胸脯上,突然有一個染紅毛的男孩從門外躥進來,大叫一聲“我操你媽”,接著把小艾推到一邊,扯住王局長揮拳就打。在場的人都嚇壞了,甄紅發著抖說:你幹什麼?你幹什麼?紅毛男孩說:幹什麼?我要扁這個老色鬼!小艾上前扯著他說:一箭封喉你別胡來!他沒色!他沒色!紅毛男孩說:千千結你甭替他說話!他沒色還把那個龜頭放到你乳房上!甄紅說:那是正常按摩,是正規動作!紅毛男孩說:再正規我也不想他那麼幹!千千結,你跟我去說清楚!說罷,把小艾拽得趔趔趄趄,一同走出門去。到了門外停著的一輛摩托車旁邊,他抬起一隻胳膊,將小艾一夾,“嗖”地扔到車座上,發動了摩托絕塵而去。甄紅看著門外的這一幕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身後“咣啷”一聲響,轉身一看,原來是王局長把按摩椅旁邊的小桌子踢倒了,上麵的理療儀摔在了地上。甄紅嚇得渾身發抖,說:王局長你別生氣,你別生氣。王局長瞪著兩眼吼道:我能不生氣嗎?我身為領導幹部,在你這裏平白無故地被打被罵,影響多麼惡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王某人行為不軌呢!甄紅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王局長你別生氣,你沒有不軌行為,你清清白白!另外兩個顧客說:對,我們可以給你作證的!王局長摸著身上被打的地方說:小艾太差勁了,她怎麼會和那樣的小混混勾搭在一起呢?甄紅說:等她回來,我狠狠批評她,讓她跟那小混混斷絕關係!另一個顧客說:那個小混混叫什麼“一箭封喉”?還有,他怎麼叫小艾“千千結”?小石說:那是他倆的網名,其實小艾叫“心有千千結”,男孩叫的時候簡化了。那顧客說:乖乖,原來是在網上結識的,網上能有什麼好人?王局長問小石:那小痞子是幹什麼的?小石說:我怎麼知道。王局長說:不管他是幹什麼的,反正他得向我道歉!甄紅說:好,等小艾回來,我跟她說說,讓她領男孩向你道歉。王局長你消消氣,來,我給你做。王局長接連吐了好幾口悶氣,才又重新坐下,把後腦勺安放到甄紅的胸脯上。
小艾直到晚上十點才回到店裏,此時甄紅和小石已經上了二樓準備睡覺了。甄紅把憋了一天的氣全撒了出來,指著小艾罵她不正經,到網上胡亂勾引男人。小艾歪起小臉反駁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胡亂勾引?我是認真的。在網上我隻跟一箭封喉一個人聊,而且是聊了十幾回才見麵的。甄紅說:你認真?你要是認真,就不會掛上那麼野蠻無禮的,一來就打人家王局長。小艾說:打人是錯誤的,可你們也要明白,一箭封喉是太愛我,才一時喪失理智的。甄紅擰著眉頭道:什麼一箭封喉兩箭封喉,難道他就沒有個正經名字?小艾說:我喜歡這個名字,酷。甄紅冷笑道:酷?千千結小姐,酷不能當飯吃。我問你,你了解他的情況嗎?他到底是幹什麼的?小艾說:他幹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非常非常愛我。說罷,她就去收拾自己的東西。甄紅問:哎,你要幹啥?小艾說:他讓我過去跟他住。甄紅大吃一驚,扯著她道:小艾你真是昏了頭了!你怎麼能聽他的呢?小石也說:小艾,你冷靜一點,還是不去的好。小艾說:我今晚如果不去,咱們大家就別想睡覺了。甄紅問:這話什麼意思?小艾說:他就在下麵等著。甄紅走到窗前向樓下看看,那個一箭封喉嚨果然是在下麵,正一條腿跨在摩托車座上,另一隻手夾著煙在抽。甄紅想,我要是不放小艾,這小子說不定會給我來個一箭封喉。她轉回身問小艾:你走了,明天還來不來幹?小艾說:來呀。我一定按時上班。不過,我不在這裏吃飯了,你是不是得把夥食費發給我呀?甄紅沒料到小艾想得這麼仔細,皺眉道:好,發給你。小艾追問:一天五塊,一月一百五是不是?甄紅生氣地揮揮手:是!你快走吧,別讓人家等急了!小艾不再說話,就提著包跑下樓去。
聽到外邊的摩托車嗚嗚響著走遠了,甄紅覺得全身無力,隻好軟遝遝地歪在床上。小石看看她,也一聲不吭地躺到自己的床上,看起了那本《愛人》雜誌。甄紅心想:城市真是個大染缸呀,小艾去年剛被招到店裏的時候是多麼純樸,第一回把男顧客的腦袋放上胸脯的時候,她緊張得全身發抖,眼淚都要下來了。現在呢,不但敢和男顧客互發黃段子,打情罵俏,還掛上網友到外麵同居去了。雖說小艾已經成人,這種事情她自己有權決定,但我還是真心希望小艾能往好處走。可她現在找上“一箭封喉”,能得到一生的幸福嗎?想到這裏,甄紅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這一夜,甄紅基本上沒有睡著。看看旁邊的床上,那本雜誌在小石手上一直搖來搖去,搖到半夜方停。
第二天,小艾準時來店裏上班,可那張小臉憔悴了好多。第一個顧客恰巧是房老板,他進店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張大嘴巴說:哇噻,幾天沒來,你們都像脫了水的幹花一樣,爾首烏是不是改成夜總會啦?甄紅白他一眼:房老板你別胡說八道,我們正叫你氣得天天失眠呢。房老板嘻嘻一笑:讓我氣得?我怎麼氣你們啦?嫌我夜間不來為你們服務?甄紅走上前去,用手在房老板身上狠狠一擰:叫你裝憨賣傻!叫你騙人!房老板一邊躲閃一邊說:我怎麼騙人啦?小石說:你說話不算話,是個大王八!房老板說:噢,是說聯誼活動的事吧?我不是已經說過,恰好出差了嗎?你們放心,這個星期六一定搞!甄紅問:真的?不準再食言哈。房老板說:真的真的,我如果食言,就讓我得食道癌活活餓死!看他發了毒誓,三位女性這才轉嗔為喜。房老板撓著禿頭說:來,快給我做吧。他看著小艾,用酸唧唧的語氣說:艾妹妹,這幾天我是做夢都夢見你的酥胸呀!小艾站到椅子後麵,拍拍胸脯說:好,不怕死的給我上來!她這麼一說,甄紅和小石都“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房老板帶著滿臉疑惑問:怎麼回事?甄紅就把昨天王局長被打的事說了。房老板聽了笑道:嗬,我有接班人啦?好!好!我可以安心地退居二線啦!小艾紅著小臉,伸手抓住房老板的耳朵就往椅子上摁。房老板坐下,看一眼門外,作驚懼狀:不知接班人來了沒有?我這是提著腦袋做理療哇!
十點來鍾,王局長出現在門外。甄紅看見了,馬上對小艾說:快給人家道歉!小艾說:明白。等到王局長板著一張黑臉走進來,小艾迎上去笑著說:王局長,昨天真是對不起,我男朋友回去以後就明白自己錯了,說不該打王局長,向我懺悔了好幾百遍呢!他今天要不是出差了,一定會親自過來向你道歉的。我想,王局長肯定是大人不計小人過,我替他道歉也一樣,你說是不是呀?聽小艾這麼說,王局長放下臉道:衝著你這態度,我就放過他了,不然,哼!說罷就去按摩椅上坐下。小艾走過去準備動手,王局長卻轉臉去看門外。小艾笑道:沒事了王局長,今天真是沒事了!王局長這才放下心來,將頭往後放去。
這時,鞠功匆匆進來,將手中的一張報紙遞給甄紅:看看吧,見報了。甄紅驚喜地說:是嗎?在哪裏在哪裏?鞠功就指著三版左下角說:在這裏。甄紅看看,那裏果然有一個標題:《她為這個城市美容》。文章說,這天,記者無意間走到爾首烏門口,看見有兩位中年男性市民每人拿著一麵錦旗走進店裏,非要找甄紅經理道謝不可。原來,他們都是多年的脫發患者,經過爾首烏的精心理療,目前已長出了滿頭烏發。文章還說,記者了解到,爾首烏顧客盈門,一年來為三百多位患者解除了煩惱,收入達十幾萬元。甄紅看到這裏,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不安起來。再往下看,鞠功寫道:記者認為,甄紅女士是懷揣著對這城市的一片愛心,才開拓了這項事業的。自從有了爾首烏,平川市的脫發患者大量減少,我們的城市也就變得更加靚麗迷人了。
甄紅看罷文章,已經開始接受小石理療的鞠功問道:甄經理,你覺得文章可以嗎?甄紅說:挺好的,就是誇張了一點兒。鞠功說:誇張一點,那是正常的修辭手法,你是當教師的難道不懂?聽他這麼說,甄紅就不再吭聲。鞠功從圍布底下伸出一隻手掌,大幅度地晃著說:我敢肯定地講,從今天開始,許多人會找上門來,你的顧客量會大大增加的!甄紅說:謝謝鞠主任,我等著啦。
然而,鞠功走後,直到下午兩點,店裏來的都是老顧客,並沒有陌生麵孔出現。此時連老顧客都走光了,甄紅覺得困乏,就歪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後來聽到有人大聲說:醒一醒!哎,醒一醒!甄紅睜開眼睛看看,原來身前站了戴大蓋帽的一男一女。她迷迷糊糊地說:你們是來做理療的吧?小艾小石,快給他們檢查檢查。小艾小石卻不答應,都緊張地站在那裏。甄紅仔細看看,原來這二人是稅務局的,就立即起身道:對不起,快請坐,快請坐!說著就將二人領到了裏屋。
到裏屋坐下,甄紅賠笑問道:二位領導,到這裏有什麼指示?男稅務板著臉說:你店瞞報營業額,偷逃稅款,性質十分嚴重。我們來通知你,務必於明天下午六點前到市中區稅務局營業大廳交齊全部稅款及罰金。他說到這裏,女稅務就從包裏取出一張通知單遞給甄紅。甄紅看了看,著急地說:我沒有瞞報呀,我沒有偷逃呀!男稅務從包裏掏出一張《平川晚報》晃著說:是你自己向記者講的,一年收入十幾萬,現在又不承認啦?甄紅急忙說:我沒那麼講,那是記者的誇張,你們可別相信!女稅務冷笑道:新聞媒體,黨的喉舌,我們不相信它還相信誰?你什麼也別說了,抓緊交款就是!說罷,二位稅務官起身走了。
送走他們兩個,甄紅回到店堂跺著腳說:這個鞠功,可把我害苦了!收入從幾萬變成十幾萬,我得再交多少錢呀?我能交得起嗎?小艾說:就是。你看,他那文章一個顧客也沒引來,倒把稅狗子給引來了!小石說:經理,解鈴還得係鈴人,你快找鞠功,叫他給咱滅火去!這話提醒了甄紅,她便急忙去打電話,帶著哭腔向鞠功講了剛才的事情,讓他快給想想辦法。鞠功在電話裏說:甄紅你別緊張,我和市中區稅務局長是鐵哥們,我找他去。甄紅說:你快點找嗬,你不把這事給擺平,我隻好去自殺了!鞠功說:你別誇張,別嚇我,我這就找!
過了半個小時,鞠功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和孫局長說了,孫局長答應靈活處理這件事情。甄紅問:怎麼個靈活呀?鞠功說:反正不會讓你太為難。具體怎麼處理,他讓你明天早晨八點半過去,到營業大廳找孔科長。
放下電話,甄紅的心還是七上八下。恰在這時,女兒打來了電話,說媽我想你,你快回來吧。甄紅不耐煩地說:媽這裏忙得很,你別煩我!說罷就掛了電話。誰知女兒又把電話打過來,說爸爸不理我,媽媽也不理我,我自殺去,我自殺了看你們管不管我。聽今年才九歲的女兒這麼說,甄紅一下子冒了冷汗,急忙用兩手抱緊手機喊:雯雯,你可別胡說八道,媽媽愛你,媽媽把這邊的事忙完了立馬回去!好孩子,好寶寶,聽話嗬……哄了老半天,女兒才在那邊又說又笑。甄紅問女兒:你爸爸幹什麼去了?雯雯說:正忙著搞網戀。甄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你說什麼?搞網戀?你怎麼知道的?雯雯說:他在書房裏上網,還關著門不讓我進去。甄紅問:經常這樣嗎?雯雯說:經常這樣。甄紅登時火了,立即掛斷電話,接著打丈夫的手機。等到接通了,甄紅劈頭蓋臉罵他:徐洪磊你個鱉羔子,你不管小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搞什麼名堂?徐洪磊的聲音有些驚慌,說:沒搞什麼名堂嗬,我在寫一篇論文。甄紅說:你是在寫論文,還是在跟野女人聊天?徐洪磊說:哪來的野女人,你別胡亂猜疑。甄紅說:你別不承認,有一天叫我發現了,我殺了你!徐洪磊有些發怒,說:我就是聊聊天,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就得殺我?甄紅你也太狠了!甄紅說:說我狠我就狠,反正我不準你跟人聊天,反正你要管好雯雯!你知道剛才雯雯給我打電話怎麼說,說爸爸媽媽都不理她,她想自殺!徐洪磊吃驚地道:是嗎?甄紅說:什麼是嗎是嗎的,你現在趕快走出書房,跟她玩一會去!徐洪磊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出去……
這個晚上,甄紅又失眠了。想想明天要去稅務局,不知是什麼結果,她的心騰騰急跳;再想想女兒要自殺的那話,呼吸不由得加快。早晨起來照照鏡子,心想,我不用人家拿拳頭揍,就成為標準的“爾眼烏”了,於是仔細地化了妝,做了些彌補。
八點半,她準時走進了稅務局的營業大廳。正站在那裏東張西望,聽見有人叫道:甄經理,這邊來。她轉臉一看,原來昨天到過店裏的那個男稅務正在一個窗口裏麵向他招手。她急急走過去,說:你就是孔科長呀?孔科長說:甄經理你真是手眼通天,我服了你了。甄紅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羞笑道:鞠功那篇文章太誇張,把我害苦了,我不托人找你們領導解釋一下怎麼能行?孔科長說:既然領導交代過,補交稅款的事就算了。甄紅急忙說:謝謝領導,謝謝科長!孔科長又說:不過,去年考慮到你剛剛開業,營業額不高,才給你定了一月一百元的稅額。現在看,這個標準太低,實在說不過去,從下月開始,一月收你二百。甄紅吸一口涼氣,說:二百?太多了吧?我營業額真是少得可憐。孔科長說:甄經理你不要再說了,這樣就對你很照顧了,你回去吧。甄紅隻好一邊搖頭,一邊走了。
回到店裏,鞠功正做著理療。他看一眼甄紅,問情況怎樣,甄紅氣鼓鼓地說:還能怎樣,原來一月一百,現在變成了一月二百,都是托了你這大記者的福!鞠功笑道:甄紅你別生氣,一月多交一百算什麼,我給你增加了顧客,什麼都有了。他向旁邊一指:喏,這位小妹妹,就是看了文章才來的,不信你問問她!那位正在讓小艾做著檢查的女孩說:對,我是看了晚報來的。甄紅這才高興起來,向女孩說:歡迎你,歡迎你!她過去看看,這個女孩的頭發非常稀少,頭頂上的發線已經寬得像一條馬路了。甄紅問:你年輕輕的怎麼就脫發呢?女孩說:找不到工作愁的。她說,她叫陸小梅,家在柞嶺縣農村,去年在平川大學計算機係畢業,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現在隻好在一家個體鞋店幫人賣貨,一月五百塊錢。甄紅聽了心想,上完大學幫人賣鞋,怪不得她掉頭發。
小艾這時已經給陸小梅檢查完了,說:陸小梅,你的毛囊再生潛力很大,在這裏做一段肯定能好,不過,治一個月要四百八,你能付得起嗎?陸小梅聽了,歎口氣說:唉,我哪能付得起。她站起身來,自虐似的狠狠撓幾下頭發,說:掉吧掉吧,大不了全部掉光,出家不用剃頭了!說罷就走出門去。聽了這話,甄紅的心髒疼了一下,急急走出門外說:陸小梅,你留個電話號碼給我。陸小梅看著她說:我不打算治了,還留電話號碼幹什麼?甄紅說:你寫給我吧,說不定我會幫幫你。陸小梅說:謝謝大姐。就從包裏掏出紙筆,寫了給她。
甄紅拿著紙條走回店裏,對鞠功說:鞠主任,你看這個陸小梅怪可憐的,你能不能給他找份好工作?鞠功擺著手說:哎呀,這事我可辦不了。現在大學生找工作可難啦,平川市還有五六萬蹲在家裏呢。小艾說:鞠主任,剛才我聽見你心裏在說什麼了。鞠功問:我心裏說什麼?小艾撇著嘴角學鞠功說話:這個陸小梅,長得也太醜了。她要是個天仙妹妹,我一定把她送到政府大樓上班去!聽了這話,甄紅和小石都哈哈大笑。鞠功表情很不自然地指著小艾說:你這個鬼丫頭,你這個鬼丫頭。小艾向他做個鬼臉:怎麼樣,我是一條鑽到你肚子裏的蛔蟲吧?鞠功隻是笑,不再說話。甄紅想,小艾的話,真是一針見血。現在的女大學生找工作,或者要有好父親,或者要有好相貌,而這個陸小梅一樣也沒有,的確難辦。不過,有些工作並不是有個好相貌就能勝任的,關鍵是要有相應的能力。她想,爾首烏的顧客中有一些老板,瞅機會向他們推薦一下,說不定會給陸小梅換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