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斐的《璉》是個很“生猛”的作品,盡管令人有生理上的不適反應,但我個人還是比較欣賞。它通過電影語言的再加工和影像技術上的實驗,使一個本身就頗有特色的行為藝術作品在電影的再現中獲得了更豐富的涵義。她的另外三個作品更偏重於後期技術處理上的探索,從中她表現出一種異常敏感的氣質,顯得相當有靈氣,她幾乎可以從生活的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中發現能夠進行實驗的元素,對她而言,生活中時時處處具有實驗的可能,她以穿透生活表層的銳利賦予了最平淡的事物以新的意趣。
《金鍾為何動聽》體現了與那些將鏡頭對準邊緣人物的紀錄片不一樣的旨趣,它的焦點是如何從最普通的生活素材中進行開掘,這實際上是一件困難性更大的工作。它既是對創作者的考驗,也是對觀眾的考驗。它可能需要創作者忍受大量十分平淡的、可能會沒有多少價值的材料,經過長時間的拍攝才能挖掘到閃光點。這實在是個檢測耐心的機會。這部作品比較成功地挖掘到了貧瘠之下埋藏的對生活的渴望與熱愛,田地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口哨聲,黑暗的夜校裏昏黃的燭光,都閃現出點點詩意。將山區的地理知識編成口訣來教識字以及關於《邦斯舅舅》的對話等場景則抓住了最能夠豐富拍攝對象形象的時刻。鏡頭冷靜有節製,簡單質樸。但整部影片的結構顯得有些鬆散,而且像那樣的亮點也確實不多,還是偏於流水賬式的記錄。
應亮的《3分鍾》具有異常強烈的影像感,影片的情節其實隻是個十分俗套的殺人複仇故事,但作者以嫻熟的電影手法進行敘述,從而使其在影像層麵上給人以巨大的視覺衝擊力。這也正是它的全部魅力所在,正如導演本人在作品闡釋中所言,他“隻追求形式,造型感而已”,這實際上完全就是一次電影技巧的實踐,尤其是在後期剪輯上進行了精心處理,頗能體現蒙太奇美學的詩意特征。可以說影片是炫目而空洞的,但亦不失為對電影思維的一次訓練。導演受商業類型片影響頗深,隱隱約約帶有一縷吳宇森的浪漫情懷,女殺手的形象則如若《重慶森林》裏林青霞的翻版。《天堂的金幣》具有相同的旨趣,可惜影片的對白聽不清楚,看起來導演對商業片元素有著相當的偏好。總體說來,這兩部影片似乎接近於電影專業學生所做的練習作業。《山城紀事》的風格近似紀錄片,影像上的衝擊沒有前兩部強,但聲音的處理卻豐富而有層次。
《我愛北京天安門》具有強烈的政治意指意味,銀幕被分割成兩半,兩邊是對稱的天安門廣場的影像,兩部分影像以極有韻律的方式不斷合攏、擠壓、分離,配上音樂後竟讓我感受到了某種悲壯的史詩氣氛。天安門這一強大的政治符號在如此扭曲變形下,其中的批判意識不言而喻。
《砸碎鏡子》同樣利用了天安門這一符號。不過這部短片更為有趣的是它的自我反射意味。作者在鏡頭前擱置的鏡子讓我們產生錯覺,將鏡子中反射出來的景物當作攝影機直接麵對的景物,然而一把錘子落下來粉碎了所有的錯覺,原來我們當初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虛像。這一錘是對“真實”這一概念的深刻質疑,它不僅是對攝影機、甚至對眼睛的可靠性都提出了挑戰,關於“真實”的神話在這一錘的重擊下轟然解體,作者用一個十分簡單的意念消解了真實與虛幻的二元對立。根據克拉考爾的觀點,電影作為一種媒介物可以彌合異化了的主體與物質環境間的裂痕,但在這個作品中,我們會悚然意識到在主體與物質現實之間依舊存在著一道障礙,這便是電影本身。事實上,如果把人的眼睛當作可調焦距的透鏡,那麼我們也就無法肯定憑借這雙肉眼究竟又能“看”到多少“真實”,或許我們隻是身處一座鏡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