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追溯原初的記憶,他是我愛上米蘭的理由。
那時每周日下午,在媽媽催逼練琴的間隙,偷看CCTV的歐洲足球集錦賽。記憶中每個鏡頭都是翩若驚鴻的,搖曳著《梁祝》片斷裏春光明媚的喜悅。鏡頭裏的他白衣翩翩,鬈發散落額上,雙目如水。他從容地帶球突破、射門,太正了,被門將沒收,他飛奔著回防,微揚起臉,綻開一抹近乎透明的笑容。那正是他青春飛揚如風的年代,16歲披上紅黑戰衣,21歲在米蘭旗幟下登上世界之巔。少不更事的夢幻裏總有些東西是注定要燦爛的,比如那個周日下午的陽光,比如隨著那陽光闖入我視野的保羅·馬爾蒂尼。
很多年後他開始成為傳奇。世人開始談論他那個與足球伴生的家族、他百折不撓的忠誠、他場內場外的魅力……他成就了載入史冊的不朽的名,米蘭旗手、王朝元勳,轉瞬間離當年那個白衣翩翩的少年已那麼遙遠。但彼時的陽光仍在我眼中細碎閃爍著,一如這十二年記憶裏,始終鮮活而切近的他。每每盯著米蘭和意大利的比賽,滿世界地找他,仿佛放任自己安於這片刻注目的喜悅,王朝的盛衰,國家隊的噩夢,都可以淡淡無幹。細究起來,對他簡單明了的愛,似乎已與足球無關。
在我生命中的他從來不是一個需要用任何“新聞”來提醒的“別人”。總是習慣閑閑的翻閱報章與他“偶遇”:他去馬耳他度假,他客串電台DJ,他做阿瑪尼的代言人……像看故人來信,一絲安慰、一絲溫柔,雖然觸手不及卻能時刻共在。太多成長的悲歡有他的影子,太多光陰的故事,隻是因為他的存在,才可以讓我明白和相信。
他曾是我任性的眼中“身披金甲戰衣,腳踏七色彩雲”而來的英雄,1994年世界杯的極度失望後惟一安慰的亮色。那時他才26歲,有著絢爛莫名的青春,擦幹淚水之後,多少夢想可以重來,多少倔強可以堅持。我天真地期待著他,以為人生是一株常春藤,隻要付出足夠的努力,總有一天會到達觸摸天空的高度。
後來的他卻讓我懂得,人生的無常之慟有時更像歎息的牆。希望是那縷隱約的陽光,代價卻是一生的付出。而他是不懂計較的,隻是風雨無阻的一路行來,不知不覺中年華如水,磨褶了曾經寫滿幸福驕傲的笑臉。他長成了米蘭鋼鐵般的隊長,需要告別飛揚的少年單純的喜樂,用更沉重的諾言更篤定的堅持,獨自承擔未來;因為有一種叫做愛的責任,被他義無返顧的扛在肩上。1997~1998賽季他曾被批評為“不成熟的隊長”,因為看不慣隊裏的荷蘭人,以及訓練中和比利吵架。然而那正是最真實可愛的他,為著他的米蘭,毫無保留的鋒芒畢露,拒絕沒有“米蘭心”的雇傭軍,甚至與十幾年兄弟的比利,也會孩子氣的較真起來……
一直怕看他比賽,心疼他不惜力的拚搏和失敗後的痛。隻有2002年世界杯,我竟能安安靜靜看到底。刺目的紅潮裏他輕輕摘下發帶、捋捋頭發,昂起頭走向場外。忽然那麼清楚地知道,走到頭了,所有的疲累和沉痛都可以坦然釋放。見證了他雲淡風輕的告別,我開始學著接受生命中一些不那麼容易接受的事,比如離別、比如時間、比如付出不一定有回報、比如擦肩而過的求不得……而這一切之外,是他十幾年不悔的歲月,令我落淚,卻更值得我對他微笑。
最愛的他,是一次《米蘭體育報》的采訪裏,問他為什麼一直效忠米蘭,他淡淡笑著答道:“因為我很懶,習慣了家在米蘭。”輕描淡寫之下,是一生時光的細水長流,簡單而持久。
那一刻心底回蕩起深深的溫柔。同樣簡單而持久的愛,輕得像大雪中的鵝毛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