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夢回徽州無夢(2)(3 / 3)

曆史之厚重豈是我所能承受,追憶思索的結果往往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甚至不知為什麼而涕,這便是放棄理性,完全憑一種感覺去體察品味曆史。雖然寫了這麼多,思考了這麼久,我仍不知自己應如何麵對這段離自己很近又很遙遠的曆史,如何與那群離自己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人物交流,我隻能將它當成自己做過的一個夢。夢裏,我可以擺脫理智的枷鎖,任憑感情的宣泄和釋放;夢裏,是一張張充滿著運籌帷幄於千裏之外的睿智自信,銳意開拓宏圖大業的勃勃英氣的臉龐;夢裏,是車水馬龍,人聲喧囂繁華異常的市鎮;夢裏,有的是財富,盛名,學識,儒雅,權力……我對那段曆史懷著深深的興趣,與生俱來的興趣,與生俱來的親切。說實話,對於自己的祖上,我幾乎一無所知,隻是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聽曾祖母說過他們是做生意的,有著很大的家業。於是我閱讀徽商,我思考徽商,我想像徽商,我隻是希望能將自己的祖先看得更清楚一些,縱然我得到的隻是人物群體性的特征,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即使今後我在冥冥之中無意識感受到這群人物的心跳和呼吸,我也不再迷惑,至少在夢中我們有過心靈的交流。超脫曆史功過,他們自有獨特的人格力量,鮮明的精神特征,憑這,他們就不該被曆史,被他們的後人所遺忘。

我常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所包圍,我害怕,現實中的人想與夢中的人交流,卻不知夢中的人看到今天的現實是怎樣的心情。一百年前,他們嘴裏念叨著“習儒從仕”,以商人的身份,不甘心地閉上雙眼,告別了他們征戰幾個世紀的商場,告別了寄托著他們光榮與夢想的故鄉的熱土。一百年來,這片土地上走出了諾貝爾獎獲得者,走出了國家主席,中共總書記,走出了一大批享有崇高聲譽的學術界和政界精英,子孫如此恪守祖訓,他們應該瞑目了。可是,安徽在全國的經濟地位和影響力卻怎可與一百年前同日而語。民營企業家排行榜前一百位,徽商的後代隻有區區三人。當年,掌握著大量資本和市場的徽商,有著全國最好的發展資本主義經濟的資源和條件,有著向民族資產階級轉型的巨大優勢和機遇,他們沒有那樣做,甚至害怕新事物的出現,頑固地捍衛著封建正統思想;今天,手中掌握的資源早已煙消雲散,可保守的意識,落後的理念,仍像揮之不去的陰影持續影響著後人。昨日的榮光一次次呈現在夢境,依舊帶給我們希望和夢想,但願那不要變成纏繞著我們,讓我們一次次驚醒的夢魘。

這篇文章花了我很長時間,寫到結尾的時候,早已沒有了當初提筆時的氣氛。窗外是豔陽高照,讓我即刻明白自己在離故鄉千裏之外的地方,心境也並沒有因為寫了這麼多而豁然開朗。一心要回到幾百年前,追求一個充滿了光榮與希望的夢,為的是不讓它遠逝於我;一心要回顧那段故鄉最輝煌的歲月,為的是在自己對故土深摯的愛和有些尷尬的現實之間找一個支點,能支起一個明天的夢。“夢回徽州無夢”,我神遊了一番幾百年之前,幾千公裏之遙的徽州,她果然是如此富饒,如此文明,如此一個封建社會的“理想國”,讓外來的人覺得到了這兒已經不需要再有什麼夢想;可我又明顯地有一點這樣的感覺,正是她自己也抱有“無夢”於未來的消極態度,而喪失了旺盛的生命力,直至這種今不如昔的境地;我心底隱隱有一個聲音在喊,別再沉湎於過去的美夢而哀歎時運世道,就像那第一批頭也不回走出大山,縱橫四海的先輩那樣,今天的徽州人應該拋棄一切雜念、憂慮和幻想,再次勇敢地邁出那一步——昨天的夢,已不再屬於今天的人,惟有忘了它們,才能創造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夢。

我們應該告訴後人:“故土無夢,昨日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