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返如此。
我每天在校園內外行走,遇見行色匆匆的人。他們總搞不懂我何以能這樣,總是行走,總是沉默,不忙,不操心,不牽掛,也不飛揚。他們說我是一個真的新鮮的孩子,多少有些冷漠,興許來自於性格中的自說自話。我還擁有著青春期必然產生的那種憂鬱、敏感和脆弱,一直不丟掉。所以我會憂傷,為那些在許多不經意的片刻裏感到的青春夢想之於現實的絕望。
我每天看到的和聽到的故事,那些我以前從料想不到的事,那些我從沒有經營過也經營不來的應酬和言語,它們使我明白這個世界充滿埋伏,充滿虛假的滄桑,充滿不可抗拒的無邊的庸常。任何形式的堅持或對抗都無法抵擋單調而規範的明天如約而至。
是的,現實中我們常常能看到快樂的人,他們想起什麼說起什麼就咯咯地笑。總是能看到事物明亮的那一麵,積極地工作、交際和生活。他們追求輕鬆和享樂,同時又保留少年人的誠懇和善良。如果這一切不是被迫那我真是喜愛他們,喜愛他們性格中樂觀的天性。可是我也懷疑他們是否也有艱辛的需要,不知不覺中承擔著快樂的義務。
說得狠一點:樂觀的一麵是激情與夢想,悲觀的一麵是自欺欺人。
獨自一人在青春裏走得太久了,我不再好奇,卻總是戀舊,我的青春期本該結束可我卻拽著它不放。我還不習慣於期待未來,可是也憎恨自己的懷念往昔。於是能夠揮灑的隻剩下現在。
我已經不可能鮮活地用十幾歲時候的浪漫方式和遊戲心態麵對生活了。我二十幾歲了,除了那些為賦新詞強說的愁外,內心真的有了一點沉甸甸的不快樂。但我已不再將此稱為憂傷,那樣做多少有矯情之嫌。作為一個成年人,體驗世界和承受現實的方式已經有了改變,我沒有必要也沒有勇氣動不動就像個稚嫩的孩子一樣袒露自己的傷心之處。
再回首,雲遮斷歸途,荊棘密布。我想起十幾歲的時候一提起過往就喜歡說“生生世世”,那真是得意,率性,可愛卻也可哀。
我不再敢用心經曆什麼,也沒有力量走出固有的生活,去奢想什麼完滿和浪漫。我等待著時光在我麵前源遠流長,在其他匆忙的映照中,模糊自己和一切故事。
以前讀記德的一句話特別感動:與其過寧靜的生活,不如過悲愴的生活。如今還是感動。以前是因為有這樣的夢而格外執著,如今是因為沒有了這樣的夢而平添了幾許傷感和內疚。我年少時候那樣輕易就可以積滿的激情就這樣蒸發掉了。我不再衝動,不再擁有奇異的幻想。我不去期待,也不愛。我每天數著飛鳥和流雲其實就是在等時間過去,並且我知道明天還將是這樣。日子不難,可是太慢。日子被我過成這個樣子,我自己也感到心痛。所有的話都是我自己說的,所有的決心都是我自己下的,可是我沒有照著去做。
我甚至拒絕這個年紀應該追求的種種娛樂,哪怕是一場運動,一次出遊,即使我知道,它們永遠是為了發泄,為了放縱身體裏的兩半自我的廝殺,然後盡情享受兩個自我都離我而去的孤獨。
我刻板而脆弱,什麼都不改變。我就是這樣一種人,明明充滿活力和希望,卻總在一開始就一副灰心的樣子。而對於那些融融的悻悻的情意,我根本就不懂得珍惜,也不乞求獲得,本質上來說,我毫無責任感。
不負責也不向往精致。
我本可以更明亮一點的,可是仍然暗淡。
我怕自己一放手,整個生活就立刻陷入白茫茫一片,荒涼到極致,孤單到極致。
一個月前的今天我去了昌平園,那條從2號樓通往主樓的路在中午白花花的陽光下顯得孤寂又空空落落。這就是我五年前每天經過的路,黎明、夜晚、霧靄、鳥鳴、彗星、落葉。我在這裏懷想,說笑,議論,追念。而現在,我把莫名的難過和無助,那些因為年輕和平坦才有的空洞情緒,那些被我們激動喚醒的幻想和純美體驗都灑落在這裏。它們將被草埋,被我們不知道的夏天曬過。
我的生活就是一場等待,等待時光過去,今天會過去,明天會過去,激情過去,夢想過去,愛和執拗過去,欣喜和期待過去,最終恨和憂傷也會過去,無奈過去,平靜過去,青春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