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舊時同學偶有問候傳來時,我習慣以這樣平淡的語句描述燕園:這是一個繁富靈動的地方,它博大、寬宏、生動、真實。三角地總貼滿了各式信息:求職、求車、家教、GT信息、講座、電影……社團活動號稱百團大戰,熱鬧熙攘,紅紅火火,百年講堂每天會有精彩電影、歌舞劇等上演,總在廳堂外打著色彩飛揚言辭華美的海報。還有什麼呢?哦,湖和塔在水麵的園區,冬天的時候整個湖會冰封,塔影映斜陽,仍是一種留守的姿態……
十七歲的這個中秋,是在燕園度過的。關於那晚的記憶,有些細節兀自生長著,有些人和事卻再也想不起來。那夜裏時有涼風從樹梢掠過,柔得讓人不願睜開眼睛,月亮大到炫目。我們圍坐在靜園的草坪上,放歌舞蹈,縱情歡謔,有男生抱過一把吉他,就絮絮地彈起來,光影流瀉,那些輕緩的音符如花瓣飄落如羽毛輕揚,真叫人沉醉。月暈流黃,甚至可以看見黛色天幕裏些微的雲影。後來有人喝醉了,把歌唱得顛倒錯亂,扔了滿地的啤酒瓶。那時感喟不已: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啊。想要說點什麼,卻又無話。
還記得冬日裏的燕園,清寒的空氣裏沒有水汽的影蹤,未名湖麵上是透明的冰層,打塊石子過去,會滑得很遠,這時會想起飄蕩的雪蓮花……到處是細碎的薄冰,堅硬剔透,看得見水上的浮萍,看不見冰下的暗流。整個湖都冰封了,近處的石船和遠處的塔都連作了清涼的一片。我常會一個人穿過湖麵走到對岸,有時膽大到在冰上騎車,想著一個冬天的足印會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之後留在水裏,不免心中歡愉。
第一次冬雪的那天,我正泡在圖書館裏,窗外大雪如撕棉也毫無知覺。累了跑出去,才第一回看到了北國的雪,雪片輕盈,驚起路邊枝頭寒鴉,燕南食堂一側的簷下,竟撲簌簌停了三四十隻灰雀兒。我騎著車到湖邊,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皆盡歡欣雀躍。湖邊有人租冰鞋,湖上人影靈動,滑翔的姿勢輕盈優美。我們用木棍在雪上畫奇奇怪怪的字和符號,看喜鵲偶爾飛掠頭頂,心中充滿了簡單的快樂和滿足。也是在這些時候,我才慢慢清楚了心裏的寧靜與歡騰,渴盼與熱愛。時日久了,覺得自己的血脈融於燕園的草木水石之中,牽動之際,俱是深情和依戀。真的,第一次去清華的時候覺得它更讓人安心和沉穩,更覺得親切,但隻有每回上街回來在公車中遠遠望見北大校門和雄壯的逸夫樓時,會覺得心動,再低沉的情緒也會因而高昂起來。
北京的秋,是深湛高爽的季節。樹飛了黃葉,殘荷剩了枯枝,秋就深了。之後,就是冬了。我平淡地度過了在燕園的頭一個半年,在白雪霏霏的時候回到故鄉,關於這段時光的追憶成為過往。而我想,最好年紀裏最好的記憶,還在繼續吧。曾問過一位同窗:也許有一天,我們都成為了燕園蒼老的孩子,還會蹺著腳在湖邊看它的日落嗎?還會聽偶爾掠過的飛鳥相鳴嗎?她說會啊,身係之,神往之,燕園啊,不管我們會遭逢什麼樣的人生,它都會是北大人魂夢中一處永遠的故園。
我知道,龜裂的隻是曾有的瑣碎往事,而永遠鮮活著的是記憶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