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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大學的時候,記憶總在不經意間就溯遊到對幾個月前夏日往事的回憶中去。那些時日,汗飛作雨仍不敢有絲毫鬆懈,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各門功課的參考資料一色排開,從晨露未欷到暮落黃昏到長夜未央,手裏的書不斷地換,有時奮筆疾書,有時偶爾停筆沉思。倦極了抬眼看窗外天空,聽得到一兩句清脆的鳥鳴,那時候總愛隔過遠山極目眺望那北方,想象那是風吹來的方向,心中浮著一些最單純明了的願望。北大,我不否認它一直是夢想的指向,不算堅定也並不清晰,但卻是惟一的,我隻知道它有湖光塔影、芳草斜陽,有一群還沒有失卻夢想的人,它的所謂精神經由一些學者大師的演繹和口述,我雖不全明白,卻讓我覺得於我心有戚戚焉。就這些原因了,就這些並不有力的理由讓我像執守一種信仰一樣堅持那個方向。
然後七月到來。高考,估分,誌願,放榜。那日在教育頻道看成績,赫然看見自己的名號下寫著湖南省第三名,忽然覺得過去的一切像隻是一幕摻雜悲喜的戲,卻最終有了一個正劇的結局。曾經以為生命中的巨大轉折會來得天翻地覆慨而慷,以為自己會為少年時代夢想的達成喜極而泣,可是沒有,生活仍像一部經典的黑白片,即使到了收尾的時候,情節仍是如水流暢,隨著時間的推移向前流走,水到渠成,雲淡風輕。生活就是這樣的啊!
而這一切的一切,僅僅是幾個月後,我坐在燕園的霞光中偶作回眸的時候,忽然,就覺得高三的那段日子像隔了幾世幾生般,所有細節俱是模糊,隻留下一大片雲水氤氳在回憶裏。真的就忘了,原以為是刻骨銘心的成長經曆,再多的笑和淚都殘留在過往的地方,不可重提。
北大原是如此之大啊。第一次提著厚重的行李,和父母穿梭在燕園裏,就有了找不著北的感覺,像一頭初生的小鹿般驚喜慌張猶疑不定。開學初的種種準備忙得我毫無頭緒,新鮮卻又疲倦,有很多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去擁擠的食堂裏打飯,去百米開外的水房打開水,睡在供著暖氣的屋子裏,第一次真正地暫別了親人和家鄉,過大學裏的集體生活。爸媽選在我去開會的時候離開,留下一張大紙條,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瑣碎的叮嚀,那天我伏在枕頭上哭了好久,內心充滿了豪壯感傷的情緒。幾乎是那一瞬間就已經明白,在北大的日子根本就不可能從容悠閑地晃過去,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在北大這麼多年輕鮮活的麵孔中找到自己。
連課都需自己選。要把自己的課表安排得有條不紊又勞逸適度,不能有衝突,不能太閑散也不能太勞累……因為是新生,免不了缺漏和欠考慮的地方,等到發現之時欲改過又來不及了——老師笑謂之曰“交學費”。之後,日漸發現北大是一個太豐富太自由的地方,中學種種束縛和限製像是呼啦啦全放開了,我卻開始有些茫然四顧、不知所措。真的,十餘年來已經習慣了被設定的生活,習慣了在學校和家長的指引之下毫不猶豫、毫無反思地向前走,我可以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做到最好,而這一切變得寬鬆時,會茫然,會失措。有時候我想,那些小學到高中的幾千個日子,究竟是一種簡單的幸福還是複雜的悲哀呢?成長,是不是在越來越多的選擇和放棄中走向一條未知的歸程呢?
這個被稱作有著夢想的氣質和傳承了“五四”精神的大學,實則並不輕言夢想。我每日裏奔忙於自己的生活和學習中,像所有人一樣,陷身於瑣碎平凡的生活河流裏,心一點點地低沉,一點點地平穩。想起張愛玲的話,也許人生真的不盡是有飛揚的一麵吧,平淡才是生活真正的麵目。我看到的北大,不再是空靈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象牙塔,而是真實的、鮮活地呼吸著的北大。它有吟遊詩人,有放浪少年,有精明商家,有風雲先鋒。有人為考托考G晝夜苦熬,有人忙內務忙外聯,更多的人,在傲慢不羈的外表下麵,為掙學分績點不敢有絲毫鬆懈。臨近期中考的時候,我在擁擠雜亂的自習室裏怨悶倦極地捱過那些日子,有時抬眼望窗外的樹影、靜默的磚牆,時有飄過陣陣人聲笑語,恨極了自己,恨極了我的不能灑脫和無法釋懷。回頭想想,北大其實是包容一切一切的個性夢想的啊,隻要熱愛,隻要真誠,隻要全力以赴,便是最足夠的理由了!可是,也許北大人是不可能抑製血液裏的那種召喚和衝動的,骨子裏滲出的傲氣和好勝無法掩飾,它是刻在我們心上的痕跡,如同燕園那些石刻和碑銘不可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