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北大人物(7)(2 / 3)

在課堂上也常談論時局問題,但都是言之有物的。將該說的說了,就馬上開講正課,決不像有些教員借談時局而躲懶敷衍鍾點。在那種動蕩的時間和地方,加以他的地位,絕對不談政治是不對的,所以他懇切的談。在他堂上有日本派來的留學生聽課,所以他的措詞當然是不失體的。

二十二年長城戰役後,他曾為三十五軍(傅作義部)抗日陣亡將士寫了一篇白話文的碑記和墓銘,這是有史以來第一篇白話墓誌銘,由錢玄同先生寫了,刻成碑,立在大青山的烈士公墓上。二十四年夏他受傅將軍邀去綏遠旅行,那時正是中日“親善睦鄰”的時候,這碑奉軍委會北平分會之命封掉了。他們看著這被封的碑,“大家納悶,都有些傷心!”(二十四年夏他曾作一文評述河北事件,以此為題。)於是寫了一首詩,說天有陰晴,時有否泰,最後兩句是:

“有朝祖國抬頭日,來寫青山第二碑!”

終於在他的駐美大使任內,日本走上了自殺的攻美之路。祖國在抬頭了,我們歡迎適之先生回來寫第二塊碑記!

錢穆先生

朱海濤

賓四先生,也是北大最叫座教授之一。這並不需要什麼事先的宣傳,你隻要去聽一堂課就明白了,二院大禮堂,足有普通大課室的三倍,當他開講中國通史時,向例是坐得滿滿的。課室的人,聽眾的多,和那一排高似一排的座位,襯得下麵講台上的賓四先生似乎更矮小些。但這小個兒,卻支配著全堂的神誌。他並不瘦,兩頰頗豐滿,而且帶著紅潤。一付金屬細邊眼鏡,和那種自然而然的和藹,使人想到“溫文”兩個字,再配以那件常穿的灰布長衫,這風度無限的雍容瀟灑。向例他上課總帶著幾本有關的書;走到講桌旁,將書打開,身子半倚半伏在桌上,俯著頭,對那滿堂的學生一眼也不看,自顧自的用一隻手翻書。翻,翻,翻,足翻到一分鍾以上,這時全堂的學生都坐定了,聚精會神的等著他,他不翻書了,抬起頭來滔滔不絕的開始講下去。越講越有趣味,聽的人也越聽越有趣味。對於一個問題每每反複申論,引經據典,使大家驚異於其淵博,更驚異於其記憶力之強,顯而易見開講時的翻書不過是他啟觸自己的一種習慣,而不是在上麵尋什麼材料。這種充實而光輝的講授自然而然的長期吸引了人。奇怪的是他那口無錫官話不論從東西南北來的人都聽得懂。

他常慨然於中國沒有一部好通史。二十五史當然隻是史料,而近年出版的幾本通史他也不滿意。他認為通史應當是作者讀了無數書之後,融會貫通,鉤玄扼要,用自己的文字寫出來的。因此他對於某老先生的某書認為隻是史鈔而談不到通史。他自己很有意思寫一部理想的,但他也常說這並不容易。大概現在他一切的努力都是在作這大著作的準備吧?

他寫過厚厚的《先秦諸子係年》,這表示他對於先秦的史哲下過深刻功夫。他寫過有名的《向歆父子年譜》,也教過兩漢史,這表示他對於中古史很有成就。他又寫過《近三百年學術思想史》,這表示他對於近代史極為注意。在許多教授中,他年紀不算大,頭發還全是黑的,而成就已經這樣多而廣,將來將整個中國史融會貫通,寫一部為史學界放一異彩的新通史出來,是極有望的,那時對於中國和世界文化貢獻之大將不可計量。

據說他早先當過小學教員,由自己的用功和努力而成為中學教師,又進而為大學講師,而副教授,而教授,而名教授。這傳說如果是真的,則給我們青年人的啟示太大了。

就我個人說,我受過賓四先生一次教誨,而這教誨將終身不忘。當二十五年冬,我發現《漢書》記恒山王有五點錯誤,非常高興,仔仔細細寫了篇論文,很得意的呈給他看。過了兩天,他拿來還我,問我看過王先謙《前漢書補注》沒有?我文中所述前兩點是這書所曾指出過的。說實話,這書我看過,但我之發現這兩點也確實在看這書之前。當時少年好勝心重,就不肯注一筆說前人已有發明,以為人家不一定知道王先謙說過這事。一種掠美,僥幸,欺人自欺的心理充分表現,誰知一送到行家手裏,馬上指出來了,反倒連其他幾點前人所確沒有說過的也減了色。這次教訓,和另一次在陳援庵先生處碰的釘子,使我刻骨銘心,誓不再存半分掠美的卑鄙心理,其實這是治學者的基本道德。我不能不感謝賓四、援庵兩先生給我的啟示。

抗戰後在南嶽附近公路上曾和賓四先生打了一個照麵,後來知道他轉任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主任了,但因為他住在鄉間,我五次去成都都不曾遇到,真是遺憾,不過常在雜誌和報章上見到他的文章,我知道他施教的範圍更廣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