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海岸,曹家。
距劉峰葉雨涯海邊一戰,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裏,曹家裏裏外外可謂是馬蜂窩被捅,所有人都被驚動了起來。
要說起因得追溯到很多天以前。
那天家主曹琛在曹家大堂的一眾元老麵前宣布要跟那個昔年大鬧曹府的葉朗山算舊賬。此話一出,一開始沒人接茬,大堂裏的一群老頭子或是抬眼望天,自顧自在那兒欣賞頂梁;或是眼光下走,似乎覺得自己今兒穿的鞋特別精致,瞅得是目不轉睛;或是麵帶微笑,用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的目光看著曹琛,可就是不說話;或是幹脆往椅背上一靠,閉目養神。曹琛左等右等,哈欠咳嗽倒是等來不少,愣是沒人搭理。
沒人開個話頭老這麼幹晾著也不是個事兒啊!曹琛擺擺手,略帶無奈道:“按老規矩來。”
話音剛落,平靜的曹家大堂裏頓時炸開了鍋。原本無精打采昏昏欲睡的一群老頭兒,就好像瞬間年輕了二十歲一樣,立馬開始了與鄰座或是對麵口沫橫飛的激情探討。小聲點的交頭接耳,時不時居然還“嘿嘿嘿”偷樂兩聲,天知道他們是在商量曹琛說的葉某人之事,還是在閑聊自家兒子娶了媳婦生了男娃或者女娃之類的瑣碎;嗓門大的好歹還正經點兒,談的都是明麵上的正事,可那場麵卻教人實在不敢恭維。倘若意見一致的還能和和氣氣,要是碰上談不攏講不通的,拍桌瞪眼吹胡子那是小意思,這不,元老位置裏比較靠後兩個平日裏就互相看不順眼的老家夥,這時候已經互噴口水到臉紅脖子粗,看那架勢,馬上雙方就得報以老拳了。
好在曹琛做了這麼多年家主的位置,這些場麵早就已經司空見慣,這種時候就要他這個主事的出來做個和事老,免得兩人真的跟鬥雞一樣扭打起來,那就太不成樣子了。而且曹琛出麵一般都能奏效,兩位老人在家主好言安撫之下,也沒那個臉麵繼續鬧騰,氣呼呼瞪了對方一眼就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曹琛暗地裏也是頭疼,曹家表麵上富貴安樂,是赤浪嶼上有數的名門望族,其實真正內裏道道很多。看上去曹家人好像上下一心,其實是眾多弟子分幫結夥,組成好幾個不同的派係,各自由自己信服的元老負責調配管理。各個派係之間明爭暗鬥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諸元老們在家族事物上為了自己一方的利益互不相讓,才讓本該莊重的曹家大堂出現了一幕幕類似的滑稽場麵。對於這些事情,身為家主一係的曹琛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家族內部不發生太過激烈的衝突,一切都好說。畢竟大家夥都姓曹,都是沾親帶故的親戚朋友,沒必要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拳腳相向,搞得過於難看。
隻是明事理之人懂得這是家主的寬宏大度,一部分好事者卻將其看成了曹琛為人處事上的軟弱可欺。尤其是自葉朗山隻身一人大敗曹家眾高手,這群家夥就把對葉朗山禮敬有加的曹琛那點嗤之以鼻變作了羞惱,甚至疑心曹家到底該不該由曹琛領導,順帶著對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家主之位也起了覬覦之心。
即便如此,曹琛也並非不知道這一夥人心裏的那點小九九。隻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見不到這些人哪怕有一丁點的異動,他也就懶得去領會了。
可時過境遷,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赫然發現,局麵已經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曹琛下意識抬起眼睛,向自己身邊的兒子看去,隻見曹清侍立身後,雙臂自然下垂靠在身體兩側,修長手掌差不多碰觸到膝蓋,臉上除了淡淡笑容看不出其他神情。收回目光,曹琛微微搖頭,不經意間瞥到下首那張空蕩蕩的椅子,想起之前眾人落座有人問及為何曹尤長老未能前來,自己隻能佯稱三弟偶感急病不便見客之時,心中竟是一陣落寞。
驚覺自己失神,迅速整理好心思,曹琛問道:“諸位意見如何,且說來聽聽。別急,一位接一位,慢慢來。”
眾元老遂逐個表態,並闡明自己的理由見解。不出曹琛所料,在場十幾位元老,除了一兩個讚成“再戰葉朗山”這個提議外,大部分都不同意在葉朗山這件事情上舊事重提。理由嘛,主要有三點:第一,葉朗山行蹤飄渺,據說當年出了曹家就往西而行,經過這幾十年,誰也不知道他到底遊蕩到了哪兒去,不知其安身之處也就無從找起,更不要說什麼算舊賬了;第二,找到了葉朗山是一回事,人家想不想來、咱請不請得動那是另外一回事,當年演武場上那場切磋在座諸位也是親眼瞧過、親身經曆過的,葉朗山那時的身手就已經被驚為天人,曹氏一門無人是其對手,這還是在人家一手抱著孩子單手過招的情況下,這幾十年過去,誰知道他葉朗山的武技高到了什麼地步。就算把人家請來了,在座各位,有誰能拍著胸脯說一定能勝過此人的?這第三,當年葉朗山是贏了曹家,人家沒耍什麼花招,憑自己實力贏得光明正大。再者說,那隻是場切磋,他葉朗山贏的也隻是個虛名,僅此而已,又沒給曹家帶來任何實際上的損失,咱不是該習武習武,該收徒收徒,這曹家偌大家業,這些年來也是節節攀升,可見葉朗山根本沒有給曹家招致災禍,反而是人家當年略施巧手,治好了曹家許多人多年以來的舊傷暗疾,這麼看來,葉朗山對於曹家來說,本就無過,反而有恩呐!若是這樣,仍要硬拿著過去幾十年的陳芝麻爛穀子說事,難免會讓人說咱曹家心胸狹隘,容不下他人啊。
聽幾位老兄弟說完,曹琛微不可查地點點頭。這些根由,他早已心中通透,也正因如此,曹琛兄弟三人對昔日風姿卓越的葉朗山不僅不惱恨反而甚為崇敬。除去那些不必要的恩怨麻煩事,他倒是很想再見見這位朗山先生,如果能坐下來清淨地聊一聊,邊喝茶邊敘舊,也不失為人生一件樂事。隻是……
現在的事態,已經容不得他再置喙半分。
“諸位叔伯長輩,關於這件事情,小侄也有些話要說。”
一道聲音從曹琛身後傳出,眾人瞬間安靜下來,紛紛看向主座方向,卻見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越過家主曹琛,站了出來。
正是微笑抱拳,環視眾人的家主之子,曹清。
見曹清自己站出來,曹家這群老頭子心中多少有點訝異。這也難怪,一直以來在曹家家族事物上,都是老一輩的在主事,除了家主和左右兩位長老,剩下也就在場十幾位元老說得上話。直到近些年來,在曹琛的鼓勵下,手握實權的老頭子們才開始逐漸在明麵上推出自己器重或者用心栽培的年輕後輩,時不時帶著這些年輕孩子到議事堂露個臉,必要的時候也讓其說說自己的看法,在諸位長輩麵前混點眼緣。可即便如此,作為曹家下一代領頭人物的曹清,雖然早早就在這曹家大堂占有一席之地,卻仍是沒有表現出任何身為下一任曹家之主候選該有的擔當與氣魄,多少年了,就隻能站在老家主曹琛的背後默默無聞。不僅如此,這曹清更是資質平庸,年過三十,曹家那些引以為傲的祖傳招式路數還是隻會那最為粗淺的一招半式。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高深武技到了他手裏,簡直就是珠玉蒙塵!家主夫人為此自感羞愧難當,早二十年便休書一封,在一個雨大風狂的深夜獨自駕小舟出海,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之後連家主曹琛都死了心,不再苛求他研習祖法,轉而派他分管族中雜務,實際就是個形同管家的角色。雖說後來曹清在這一事物上的表現可圈可點,但在這自古以武立族、崇尚強者之道的曹家,曹清的無能已經是眾人皆知。老家主有個這麼不肖的兒子,也難怪平時規規矩矩的各派元老們暗地裏會對曹琛湧現不臣之心。
現在看到曹清沒有繼續做平日裏那個緘口不言的悶葫蘆,主動站了出來,老家夥們心中著實有點詫異。但詫異過後,那就是有點漫不經心的看戲態度了。誰知道這小子的出麵是不是他老子曹琛的意思,現在就把他打發回去,家主臉上也不好看不是?於是,抱著“先聽聽這小子能說出些什麼道道兒”的心思,諸位元老紛紛開口道:“賢侄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