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總是喜悅的。聽聽,蟲鳴鳥啼,溪水潺潺,蛙聲一片;看看,月朗星稀,蘆葦蕩漾,影影綽綽。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葉雨涯聽聽看看,心中一派輕快歡樂。
今天可是大哥與陳蘭姐姐的大喜之日啊!
遠遠的,就能看到村子裏燈火通明。
有些奇怪的是,今天這條路好像有些遠啊,已經走了很長時間都沒到村口。
葉雨涯加快了步伐。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前,果然是處處張燈結彩,一片喜氣。老爹新紮了十幾隻大紅燈籠,一口氣掛滿了堂前屋後。這東西據說是老爺子葉朗山最早製成的,由於村子裏原先的照明工具是火把,明亮有餘卻很容易將村人的木頭房子引燃,這種事情以前時常發生,而且總是一燒一片,那煙火連天的場景,幾乎快成了村子裏頭繼野獸之後第二大讓人揮之不去的夢魘。老爺子了解後,便對這種舊式火把進行了改良,取一些獵物油脂封固作成小火燭,四麵用經過熏烤自然彎曲的一根根竹篾紮成籠骨,再用兒媳陳呈呈紡成的透明細紗蒙住外圍,隻留中部上下通透;頂上係一小繩,栓在一截小竹竿上。這樣做出來的燈籠,風吹不滅,墜地不斜,既輕便美觀,製作起來也用料更省。雖亮度比之火把略遜一籌,使用起來卻更方便安全。所以這玩意一被拿出來,立馬就讓陳家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看直了眼,更讓陳壽長老爺子讚不絕口,追問葉朗山是如何做出來的。葉朗山有一說一,笑道是受了孫兒葉雨涯的啟發。原來葉雨涯小時候調皮頑劣,曾經陳呈呈遵照葉朗山囑托帶了一塊輕盈皮革來給他和陳胖子兩個小家夥縫製貼身衣物,還沒等到裁剪,到了晚上這張軟皮已經被搗蛋二人組裹成皮囊撲螢火蟲去了。看著那倆在微微夜色中滿山坡撒歡的孩子葉朗山笑意溫醇,片刻後卻盯著葉雨涯手裏裹了不少流螢閃閃微亮的皮包袱思索良久,最後,燈籠這種危險火把的替代品應運而生。
燈籠試製期間,葉朗山交給兒媳改良的蠶種發揮了大作用。車孟山中並無合適蠶種用以養殖結繭,隻有一種個頭不大的野生黑蠶,這種野蠶吐出的絲韌度強勁,不易斷裂,但絲線過於纖細,且色澤斑駁,純度不一,並不適於繅絲紡織。昔年葉朗山行遍赤浪嶼,曾經在東方海岸附近的桑林中找到一類吐絲柔順透亮的蠶種,這也是曹氏一門大量飼養用來製作綾羅綢緞的優良原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用這種蠶絲製作的絲織品並不耐用,通常兩三個月下來便磨損嚴重不能穿戴。但作為赤浪嶼素有名望的大族,曹家人數頗眾,除了習武子弟,這類負責後勤雜物的人手尤其是女眷更是充足,衣料不能經久耐用,做得多一點用作替換便是。相比起絲質的華美舒適,蠶絲那點不能長久保存的缺點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葉朗山自定居車孟山,除了照料尚在繈褓中的葉昊陽,興趣所致也會在侍弄花花草草之後做點其他活計,其中就包括將這兩種蠶種雜交飼養。不得不說葉朗山很有遠見與恒心,直到葉昊陽與陳呈呈成親,新的改良蠶種才算真正初步培育成功。葉朗山將結合兩類蠶種優點的改良品交給心靈手巧的兒媳婦再做完善,而陳呈呈亦沒有讓老人失望,在產下葉雲之後不久終於培育出新一代最優良的蠶種。葉朗山教授給兒媳繅絲紡織之術的同時,將其所需的器具編織方法一股腦兒交給了兒子葉昊陽,並吩咐他在村邊種上幾株桑樹。待桑樹枝繁葉茂之時,陳呈呈便開始在丈夫編的竹簸箕裏侍弄一些手指大小的肥白蠶蟲。葉昊陽忙完回家想去幫忙,奈何笨手笨腳不得要領,那些蠶在他那雙大手裏一不小心就會被捏死一兩隻。幾次下來,哭笑不得的陳呈呈便不讓丈夫插手了。嘿嘿傻笑的葉昊陽也不讓她為難,搬了條板凳過來坐在一邊,靜靜看著自家媳婦神色專注得用纖細雙手在桑葉堆裏擺弄,時辰從那夕陽西斜滾蕩到掌燈時分,葉昊陽點上一盞油燈,放在手邊的桌子上,再拿出一件厚實點的衣服輕輕披在妻子肩頭,昏黃的燈火便在這夏末秋初的微涼夜色裏搖曳出一片溫暖。
被陳壽長老爺子笑稱為“天降神人”的葉朗山也確實當得起這個稱號,並不是因為他那些飛天遁地的修士手段,村子裏的人們至今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甚至都不清楚他是打敗了整個曹家的大人物。隻是因為他的突兀造訪給陳家村帶來了無數改變,現在的村子才有了這一片令人欣喜的景象,似乎這世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不會做的東西。就拿燈籠這件事來說,一個完整燈籠的紮製他已經教給了葉昊陽夫妻倆,更在老一輩麵前展示過,贏得了滿堂彩。但這並不算完事,為了爭取使得這樣新器具盡善盡美,葉朗山又從車孟山中尋到幾種野漿果,這玩意氣味清淡,入口頗苦,平日裏連猴子青羊都不會光顧,所以得以在車孟山林地中廣布。之所以能入葉朗山法眼,是因為這東西種類繁多,各種色彩應有盡有,且汁液黏稠適中,長久不褪色,在葉朗山看來,這簡直就是絕佳的天然染料!
葉昊陽再次得到老爺子的親傳,不是用以搏命的殺伐之術,而是頗為考驗耐性的染料製作技藝,而已經學得繅絲紡織的陳呈呈則掌握了素紗浸染的方法。於是,一匹匹色澤鮮亮的絲織品開始在這對同心同德的夫婦手中流傳出來,展現於村中眾人麵前,不僅精美,並且相當實用。當小小年紀的葉雨涯抱著全然一新的大紅燈籠送到老祖宗陳壽長麵前時,年近百歲的老人竟然摸著這個懵懂玄孫的小腦袋瓜老淚縱橫。隨後老人根據葉朗山的意見,定紅燈籠為村子喜慶專用,使其流傳於後世千百年。
醫術、養殖、育人、手工……葉朗山靠著自己的一雙手,帶給了村子一切令人欣喜的改變。
葉雨涯作為唯一一個知曉葉朗山修士身份的家夥,從小就在祖父的言傳身教之下,用自己的眼睛感受這所有的轉變。在他年幼的意識裏,修士能夠騰雲追月、淩波渡海,能夠駕馭風雨雷電、懾服山精水怪,聽爺爺說修煉到高深處的修真之人,甚至能夠容顏永駐,長生不老,揮手間劈山煮海,一怒便叫它天崩地裂,何其威武!簡直就是凡人眼中神仙一樣的角色,世上不會有比他們更逍遙的人了吧!可自己的爺爺——這個實實在在就活在自己眼前的修士,好像老得特別快,臉上深深淺淺的皺紋比老祖宗陳壽長這位百歲之人還要多。他說修士們整天忙著提升修為,修煉打坐一坐就是一天、幾十天甚至成年累月,其間不動不移不飲不食,跟死人一般無二。年幼好動的葉雨涯想想那日子就頭皮發麻,覺得簡直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