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赤潮岸邊話恩怨(3 / 3)

接下來的時辰裏再沒人敢出言不遜了,陳家莊一行人被帶到曹家大廳堆在一起。可即便葉昊陽雙腿都被綁了個嚴實,身邊卻愣是沒敢站人,連帶著三個小的都沒人敢惹。

左右瞥了瞥,葉昊陽咧嘴道:“都把我們帶這兒來了,還遮著臉?是不是怕丟人啊!藏頭蓋臉的,老鼠都比你們強!”

這家夥嗓門不是一般的大,把旁邊的陳良才震得耳朵都嗡嗡。不過大嗓門效果就是好,很快就把兩位曹家當權人物震了出來。

兩個老人。

曹家當代家主曹琛和左長老曹飛。

看著兩個上一頓飯還坐在一起談笑風生的前輩,葉昊陽再無那時的恭敬。他眯縫著眼看看二人,嘿嘿道:“兩位前輩半夜三更把我們叫到這裏,是有什麼訓誡要教導嗎?真要是這樣,我等洗耳恭聽,可就是要耽誤您等休息的大好時辰呐!”一股毫不掩飾的譏諷不屑,濃重得嗆鼻。

二人聞言,沒有流露出葉昊陽預想中的沾沾自喜誌得意滿,反而對視一眼,一臉苦笑。

“嗬嗬,葉兄之言甚是。老人家這個時候本該休息,隻是我有一位長輩對故人之後甚是掛念,特地命我要將幾位請來敘舊,小弟我也是不敢不從啊。”

很熟悉的聲音。

葉家幾人悚然一驚,尤其葉昊陽更是霍然起身,虎目圓睜,死死盯住聲音傳來的方向,片刻後寒聲道:“是你?!”

就在曹琛身旁的位置,黑色的人影緩緩現出真容,此人麵容端正,服飾名貴得體,帶著淡淡微笑,注視著葉家人等。

卻是誰也想不到的人物。

曹清。大廳中央被捆在一起的四人中,麵色各異。而最驚疑不定的當屬葉雨涯,望著眼前曾經在自己的感知裏連尋常普通人都不如的曹清,此時他從對方身上卻感受到一股陰邪難名的詭異氣息,不由得心下一緊。

就在葉雨涯心思急轉,尋找對策之時,盯了曹清很久的葉昊陽冷靜下來,冷笑道:“我倒是看走了眼,原來曹兄你才是真人不露相,佩服!佩服!不過,半夜裏用這種手段把我們找來,並不是隻為了敘舊這麼簡單吧?”

麵對葉昊陽不懷好意的質問,曹清依然不溫不火,笑道:“那是自然。我們想從那位縱橫赤浪嶼四十幾年的傳奇人物葉朗山葉老前輩手中求取一物,然而以此物的貴重,葉老前輩恐怕不肯輕易相讓,我等隻好請四位留宿在這,一來我曹家再盡盡地主之誼,二來在葉老爺子那裏也方便開口。”

要挾?

這等險惡用心,簡直卑劣!

在樸實和樂的陳家村長大,葉昊陽幾個生平最反感這些歪腦筋壞腸子,遠不如直接廝殺來得酣暢。尤其手段這麼下作,還用在了葉朗山的身上!對曹家這一夥讚賞有加的老爺子真是瞎了眼!

就在葉昊陽怒氣猛漲,就要發飆的時候,一道滿含慍怒的蒼老聲音忽然響起。

“你鬧夠了沒有!”

曹清臉上笑容漸漸褪去,回頭,正看到家主曹琛對他怒目而視。

這是他的父親。

隻是,這個本該在意識裏至高無上的角色,好像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四十幾年,從來都沒有。特別是在他五歲時,見到那個懷裏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僅僅用一隻手就把原本心目中本該無敵的父親二叔三叔都輕鬆擊敗,而三位長輩卻還要笑臉相陪的青年人,父親這個形象,在曹清的心中,就像跌進了海麵的太陽,再沒有升起來過。

直到,那個人出現!

曹清回過頭,神色淡然道:“這是師父吩咐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聽到這一句,曹琛立時瞪圓了眼睛,幾近厲聲嗬斥道:“你那個師父一看就不是好人!故意挑唆你,還用這種為人不齒的手段陷害朗山先生,甚至為了讓我們閉嘴還抓走了你三叔!曹清啊曹清,你怎麼這麼糊塗……”

“我看你真該閉嘴了。”曹清豁然轉身,彎腰抓住曹琛座下椅子的扶手,盯著自己父親近在咫尺的雙眼,冷聲道:“朗山先生?那個姓葉的連你們的羞恥心都給敲打沒了?!如果你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你就不會跟個懦夫一樣對他這麼歌功頌德了!”

麵色巨變的曹琛竟然沒有說話。

他在兒子的眼睛裏,看到了恥辱和惱恨,還有失望後的絕望。對自己這個父親的失望,對整個家族的絕望。

一旁的曹飛也是被第一次露出猙獰神色的侄子嚇到,嘴唇哆嗦了兩下,隨即沉默下去。

連大廳中觀望的葉家人等沒料到會是這麼一出,一時間也呆住了。

此時,第一縷陽光從窗口透進,正好投射在曹琛曹清之間,將二人分割開來。

天光開始明亮。

已經折騰了一夜。

瞥了一眼窗外,曹清重新站起,深吸一口氣,隨後麵對葉昊陽等笑了笑,隻是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不舒坦。曹清道:“諸位看夠了?那就走吧,有人正在海岸邊等幾位,不去可不合適。”

他率先踏步走出大堂,示意後麵手下押著四人跟上。

這幾步路,曹清再也沒有回頭看那兩位老人一眼。自古赤浪嶼紅色巨海聞名於世,若遇狂風大作,海上波浪奔湧,血色晶瑩浪頭高逾幾丈,壯觀非常。

這估計是陳家莊這一夥人第一次見到此等情景。出了曹家,一行人直直往東而來,葉昊陽幾個不知不覺被愈來愈近的海上風光所吸引。他們運氣不錯,正遇上變天,大風乍起。再強勁海風的推動下,波濤逐漸成形,層層疊疊,一浪高過一浪。

擊天排雲,呼騰奔湧!所謂震撼,不過如斯。

葉家人邊走邊看,連帶著內心的戾氣都淡了不少。

本來葉昊陽不想再陪著演下去,但耐不住葉雨涯每每以目光殺死他,隻能不情願得一直跟著。先前在曹家大堂那一幕讓這一家子雲裏霧裏,但葉雨涯聽葉朗山講起過當年之事,大致猜測出有幕後主使挑動曹清作亂,而且多半就是曹老爺子嘴裏那個曹清的師父。隻是這人為什麼要為難葉家、針對葉朗山?又和老爺子是什麼關係?聽村裏長輩們說爺爺是在四十多年前突然出現在車孟山的,身邊無親無故隻帶著還是嬰兒的父親葉昊陽,難道這人是爺爺以前的敵人?迫切想知道答案的葉雨涯望向大潮,估計很快謎底就要揭曉了。

就這樣一行人行至海岸近處,視野中除了漫天血色浪頭,突然間出現了一道人影,因為距離過遠看不太清,隻能大體分辨那是一個背影。而五感敏銳的葉雨涯早已看得分明,那人頭發全白,在烏雲夾縫射出的陽光照耀下閃現淡淡光華,應該是一個老人。此時他正負手而立,麵對著海上堪稱絕跡的風浪,身上的青色衣衫隨風亂舞,身形卻是巋然不動。

大風嘯,大潮升,一個恰如遺世獨立的老人。

這就是曹琛所說抓走曹尤長老,要威脅老爺子的那個人嗎?

葉雨涯眼神複雜,心底裏思緒萬千,沒有人注意到他,更無人會知道他此刻在想著什麼。

到了近前,葉昊陽等才終於看清那個人的背影,青衣白發,背負雙手,衣衫獵獵,仿佛馬上就要乘風歸去。

曹清看了看這道身影,眼睛微微發紅,透著一股狂熱。

那是對力量極端渴求的眼神。

在這人身邊,曹清端正姿態,顯得拘謹恭敬許多,繼而抱拳行禮,緩緩道:“師父,人已經帶到了。不知……”

那人伸出一隻手,葉雨涯眼瞳一縮,這隻手光滑細膩,絕不像是一個老人應有的手掌模樣。就在葉雨涯盯著這隻手猛瞧,似乎想要看出點什麼來的時候,這隻手掌隻是輕輕揮了揮,曹清便沒有再說下去,便帶領曹家眾人退到一旁,低眉順眼不再吭聲。

那個人突然緩緩轉過身來。

葉昊陽幾個人呆住了。

胖子陳良才長大了嘴巴,半晌才小聲嘀咕了一句:“奶奶的,娘們兒……”

那是一張年輕至極、絲毫不見任何蒼老的紅潤麵龐,英姿俊俏,白眉入鬢,一頭白發反而平添幾分邪魅味道。

他看著有那麼一瞬間呆滯馬上恢複過來的葉昊陽,輕笑道:“怎麼,很奇怪?”

不同於葉昊陽的粗獷豪放,這嗓音柔和溫醇,充滿著磁性與魅力。這樣的人物天生就是女人的克星,如同毒-藥一般的存在,驚豔誘-惑,一旦靠近就會上癮,再也戒不掉。

葉昊陽皺著眉頭,對這個長得簡直有點像女人的家夥有種本能反感和警惕,在車孟山上,越是毒性猛烈的花草畜牲就越是鮮豔奪目,這不是妒忌,而是出於自己從小在山裏摸爬滾打所鍛煉出的近乎動物本能的一種直覺。雖說如此,麵對這人的提問,確實很想知道的葉昊陽躊躇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那人嘴角微微翹起,道:“我叫劉峰,跟葉朗山可是多年的故交了。”

他語調親和,像是在敘述與分開多年的老朋友之間的深情厚誼。

陳良才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老爺子那張甚至比老祖宗陳壽長還要蒼老幾分的臉龐,跟麵前這人一比,嘴角一哆嗦,心底冒出兩個字:“妖怪!”

站在葉昊陽身後的葉雨涯眉頭幾乎要擰成疙瘩,一雙眼睛死死盯住麵前這個堪稱異類的家夥。

“葉朗山欠我一條命,我想找他討回來。”

那人語氣淡淡,嘴裏說出來的話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葉昊陽眉頭舒展開來,一張臉上再沒什麼表情,隻是那雙虎目越發淩厲,渾身繃緊如同嗅到危險的豹子,隨時準備展開生死搏殺。

“哦,對了!”自稱劉峰的異人好像壓根沒注意到葉昊陽的變化,像是想起了什麼,雙手一拍,輕聲道:“還有一件事。”

“那個叫陳呈呈的孩子,”白眉白發、麵容俊秀卻忽然透出一股陰冷氣息的神秘人盯著葉昊陽雙眼,一字一句笑道,“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