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當,六十丈,朱紅牆後通大堂。雕花梁,沉木香,勤拂拭來勤洗將,賺得人兒分外忙。”
這是在來的路上葉昊陽一行聽到的很多小孩子唱的童謠。現在葉雨涯覺得這根本就是唱的曹家,看看這牆後的景致,真是不一般——紅牆綠瓦,樓閣林立,繁花點點綴於其間,巷道上下,雕花鏤刻卻嶄新光澤絲毫不見磨損風蝕,一看就知道有人每天細心打理。連腳下踩的鋪路的石板紋理都一致,顯然是由一整塊天然原石切割而成。看了看蜿蜒曲折至少有數裏長的小路和四下裏忙忙碌碌打雜的人們,葉雨涯輕輕笑了一笑,真是大戶人家。
隻是讓他奇怪的是,這曹家一些人看他們四人的眼光都不自然,遠遠抬頭看一眼便又低下去匆匆走開,最多就是站在遠處竊竊私語,嘴裏說著諸如“就是他們?看著模樣不差哎可惜了”之類不一會兒也是趕緊散開。這根本不是對未曾謀麵客人的好奇,簡直就像遇到黴運禍事一般趕緊疏遠唯恐避之不及。
葉雨涯天賦極佳,雖然在體質上可能如葉朗山所說,比起根骨雄奇已經到了“發福”地步的陳良才稍有不如,但是在資質、悟性、反應等等方麵,從小經由異人葉朗山之手調-教的葉雨涯已經超出胖子太多太多,至於到底能多出多少,打個比方,葉朗山為了訓練兩個孩子的眼力聽覺等五感,會在清晨的時候帶著他們到一片曠野,點燃一支像小木棍一樣的東西插在地上,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大片的蝴蝶成群結隊翩然而至。當所有的蝴蝶都在他頭頂上方盤旋飛舞,不再有新同伴加入時,葉朗山就會讓兩個孩子看著這群五彩斑斕的蝴蝶說出它們的數量。第一次的時候見這群家夥好看得很而且不怕人所以隻顧著追啊抓啊笑啊叫的陳良才聽見老爺子的要求直接傻眼.在這之後的幾年裏,隻要葉朗山帶著他們來這兒,陳良才就蹲在地上托著腮幫圓睜一雙牛眼,恨不得生吞活剝這群一看上去就知道不怎麼好吃的小飛蟲。一兩個時辰過後,待葉朗山的引蝶香燃盡蝶群散去,從頭到尾沒吱一聲的胖子瞬間垂頭喪氣。據葉雨涯說,這胖子當時的眼神那叫一個幽怨啊,他可是第一次看到這死胖子那雙習慣性茫然的大眼這麼水汪汪的樣子,配合那五大三粗的壯實身板,真真讓人腸胃抽搐外加雞皮疙瘩泄一地。
與之相隨的是另一項修行是讓兩人蒙住眼睛,隻聽蝴蝶振翅的聲音判斷它們的數量。那個時候隻有八九歲大的陳良才第一次有了罵娘的衝動,那些小蛾子扇翅膀有個屁的聲響!再說就算能聽到,這成千上百的蝴蝶一起飛,聲響早就混成一團漿糊,咋分啊?可麵對葉朗山他可是不敢有絲毫不敬,隻能時不時把蒙著臉上的黑布掀開一條縫,偷偷瞟一眼。可是一瞧見天空裏那花花綠綠的一坨,陳胖子才想起就算偷看自己一雙大眼也不是很給勁,鬱悶的他左不是右不是,索性把眼罩拉回來,眼不見心不煩。
而這兩種數蝴蝶的訓練,葉雨涯從一開始猜不對到思索一會兒作答再到葉朗山即問即答,期間所用的次數,不過一手之數。
這樣五感敏銳到可怖的怪胎,雖然那些人與他隔了十幾丈,說的話葉雨涯也能聽得清清楚楚。聯想到他們臉上那種奇怪的憐憫表情,葉雨涯心底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看來這趟東方海岸之行並不簡單啊!
他這樣一邊走一邊想,正在出神,旁邊一隻厚實的手掌將他的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葉雨涯眼睛一轉,就看到胖子正側臉貼向自己,一雙大眼左右看了看之後,神秘道:“這曹家……不一般啊!”
葉雨涯一愣,這小子居然也看出了點道道,心中一喜,道:“怎麼?”
本來神秘兮兮異常沉靜的胖子突然綻放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然後就是一番讓葉雨涯覺得太浪費感情的激情陳辭。隻聽陳良才興奮道:“你看這曹家還真有點料!”邊說著還伸出一根粗壯手指到處指劃,“這亭子,這長廊,還有這花壇,這院子建的真是……那叫啥來著,哦對了,氣派!就這一座院落,嘖嘖,硬是要得啊!看得我都心癢癢了,要不回去跟老祖宗商量商量,也把咱陳家莊也修成這樣的,你看咋樣?”他說的老祖宗自然是陳壽長老爺子,活到了一百多歲老神仙一樣的人物。
“……”
無語的葉雨涯一翻怪眼,左手一展,像葉昊陽對付曹清那樣,勾住這個還準備喋喋不休的家夥脖子快走幾步,趕上前麵的大哥葉雲。葉雲看到他們兩個跟自己並齊,冰塊臉一轉,瞥了一眼陳良才。正納悶葉雨涯怎麼拖著自己就往前麵趕的胖子瞬間閉嘴,趕緊對著葉雲諂笑幾下,鼻尖已是見汗。待葉雲收回目光,陳胖子轉過頭來麵對把自己推到刀尖上油鍋裏的葉雨涯一臉委屈,葉雨涯目視前方,隻是勾住這家夥脖子的左手又加了幾分力道,讓本來想抽身而退的胖子動彈不得,欲哭無淚。就這樣葉雲在左,葉雨涯在右,還有夾在兄弟倆中間裝著臉上正經,實則上墳的心思都有了的陳良才,一路無話,跟隨著前方隊伍,來到了曹家大堂前。
對胖子慘狀視而不見,麵上平靜然則肚皮都要笑疼的葉雨涯抬頭看著那道上寫“赤浪神秀”四個大字的巨大金紅色匾額,嘴角彎起一個異樣的弧度,略顯輕佻,與十幾歲的年紀格格不入。
真不知道這趟曹家之行有沒有老爺子那些花樣百變的修行來得精彩。
正如陳良才所言,在建築布局方麵,曹家確實要比簡單樸素的陳家莊氣出彩不少。曹家正堂兩根撐梁巨柱皆塗成金色,周遭雕祥雲環繞,略有陽光灑照滿堂盡皆生輝。廳中桌椅顏色深重,隱隱有淡淡木香,可見材質不俗。上繪有魚鼇等海類造型,鮮活生動,可見這曹家確實靠海為生。眾人走進去的瞬間,除了僵屍臉葉雲,三個從車孟山溝裏爬出來的土包子著實又驚歎了一番,陳良才更堅定了回去後徹底改變陳家莊村容村貌的決心。
待眾人坐定,又一陣寒暄已是傍晚,很快晚宴開始,各色海鮮魚類佳肴絡繹不絕得端了上來,讓幾人眼前一亮。這些東西在車孟山下可是吃不到的,尤其陳良才夾了一筷子放在嘴裏感覺滋味鮮美,隨即開始風卷殘雲的掃蕩,那模樣就跟十幾天沒吃飯的牲口一個德性,看得曹清等人目瞪口呆。倒是曹琛曹飛兩位老人不以為意,反而眼光裏滿是欣賞。能吃能睡兒孫福嘛!
一頓飯吃完,葉昊陽謝過款待,目光左右一掃,向曹琛問道:“前輩,家父常言,曹氏三傑向來共進退,剛到時隻見您與曹飛長老二人,曹尤前輩卻是一直未見,不知……”
冷不防被葉昊陽問到的曹琛臉色一變,與身旁的曹飛對視一眼,搖頭道:“賢侄,你們遠道而來,想來也該疲倦了,我讓曹清安排了客房,你們暫且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再好好聊聊,你看如何?”
葉昊陽心下疑惑,但也知不便細問,告辭一聲便由曹清帶著到廂房去了。葉雨涯在後麵,瞥了一眼笑容勉強的曹琛,跟著走出大堂。
“一,二……”
葉雨涯每走一步都在心中默念。
直到他邁出大門二十三步後,耳邊才響起這個老人的一聲歎息。當晚葉昊陽就被曹清叫出去討教武技去了,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書生氣的老好人居然有狂熱的尚武天性,當日被葉昊陽氣勢壓迫,除了當時的後怕恐懼,回來居然都變成了興奮難當。要知道在曹家能找到一個眼神就能讓他感到壓抑的人實在太難了,所以等到送葉家人去休息,當著家主和長老的麵已經憋悶了一整天的曹清再也忍不住,到了地方就要與葉昊陽切磋。而葉昊陽也自感在陳家莊對待這位仁兄有些過分,並不拒絕。
於是兩個人找了個地方就開始了。
葉雨涯聽到那裏傳來的乒乒乓乓聲響和呼痛聲,無奈的搖搖頭。葉昊陽又開始他找樂子的惡趣味了。也是,銀背熊王死後,葉昊陽就沒了真正全力出手的機會,那一身堅如鐵石的疙瘩肉不得舒展確實難受。實在憋得不行,葉昊陽隻能在上山打獵的時候拿身子撞樹撞山石圖個消遣。現在自己撞上來一個免費人肉樁子還不得多打兩下過過癮。
曹清有多少斤兩,葉雨涯自然看得出,比之陳家莊那些經常進山的漢子們都有些不及,跟他老子根本不能一杆秤上量。相信葉昊陽下手也會有分寸,所以並不理睬,而是斷掉了那部分聽覺。這就是葉雨涯的**之處,可以任意將五感弱化或者強化,簡單來說,在能掌握的範圍內,沒有他聽不到看不到的,隻有他不想聽不想看的。
葉朗山曾經說過,這種能力隻是用來防禦和保護自身,沒有必要的時候就得做回普通人。看到聽到別人太多的事不好,被聽被看的人不會因此恐慌,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泄露了;唯獨聽到看到的人心中苦悶,因為別人什麼烏七八糟的事情自己都知道。
年幼的葉雨涯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也不去想其中的深意,直到現在。此時的他躺在自己休息房間的屋頂上,雙手枕在腦袋下麵,靜靜地看著天空。
在車孟山下葉朗山的小院子裏,葉雨涯早已經習慣了睡在粗糙的木板或者幹脆像隻猴子一樣呆在樹上。既然已經覺察出曹家不對勁,他當然不能讓可能身處險地而不自知的葉昊陽三人毫無防備,所以便靜悄悄一個人上了房頂,聽識開啟,時刻注意著房間周圍十丈內一舉一動。這個範圍不會窺探到別人,卻也做到了嚴密防護滴水不漏。
過了好一會兒,葉雨涯聽到一陣輕快腳步聲傳入耳中,落地沉穩,向著這座房間接近。他並未起身動作,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律動,葉昊陽的腳步聲,一息兩踏,中正而極富規律。
很快到了門前,葉昊陽的聲音響起:“雨涯呢?”
回答他的是陳良才那個性鮮明的破鑼嗓子:“不知道,剛才就沒看見他。”
葉雨涯笑了笑,輕聲道:“我在房頂上。”
淡淡一句話,卻詭異得直接在下麵兩人的耳邊響起。
葉昊陽和陳良才一驚,兩個人不約而同全身筋肉瞬間繃緊,原本並不多麼寬鬆的衣服立馬緊貼在身上,一大一小倆壯漢看上去就像是肥了一圈。葉昊陽目光淩厲得掃視一圈,見沒有異常,冷峻的臉色才微微緩和,但身形仍然未動,隻是對著空氣試探道:“雨涯?”
葉雨涯一陣無奈,好心好意回一句,倒把這兩個給嚇到了。他甚至能夠想象下麵兩個人擺開架勢如臨大敵的模樣。好笑的葉雨涯還是沒動彈,道:“是我,我在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