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了身,單樅並不急著找張主事,推說賬目還沒看完,自己在屋子裏窩了一天。白若溪也樂得不動,飯菜是茶樓那邊送來的,入口之前他圖個小心驗了毒,沒什麼事,方才放心大膽地吃了。
驗毒這事雖然瞞著單樅,但是焉有不知之理?單樅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賬目,下意識地咬著筷子,隨便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裏,猛然哎喲一聲,將口裏的菜吐了出來,看清是已經成了一灘泥的豆腐,不由疑惑道:“怎麼這麼苦?”手上拿著筷子撥了撥,“是不是豆腐店把鹽鹵放多了?”
白若溪太陽穴一跳,心下大驚,忙製住他的手,自己用瓷湯匙挖了一口豆腐嚐嚐,又拿過單樅的筷子,拭淨了仔細觀察那被牙齒咬出印來的痕跡,,湊近了嗅嗅,最後擱下兩人的筷子,平靜地道:“拿調羹吃飯罷。”
單樅瞪大眼睛望著他,不用他說明,就知道了這雙筷子裏的玄機,心裏隻有後怕,開口說話時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在打顫:“這個裏麵……真的有?”
“如果不是你咬開來碰上豆腐,是察覺不出的。”白若溪淡淡地道,“放心,這點量不會有事的。相比江湖上最厲害的手段,還算不了什麼。”
單樅沉默了一會兒,抬頭苦笑道:“這出戲,我不作他想,隻想保命了。”他指了指賬本,難得地冷笑一聲,“說什麼淮商借錢捐名聲,都是胡扯!單是這一筆,就是入了紅利銀子作分成,占了淮南的米鹽漕運,還有織造官窯,每月每季都有銀子進,這筆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說著,他翻開賬本的下一頁,上麵平平淡淡地寫了幾筆進貨出入銀子,每筆看上去不算多,加在一起可是不小的一筆。
“我做茶葉生意這麼多年,沒見過最便宜的炒青一斤要這麼多銀子的,若是這點銀子,外麵路邊攤的大碗茶可不止一文錢兩碗這個價了。”
“還有這些個茶碗,哪怕是上好的官窯瓷也沒到如此天價,他到底是賣茶還是賣珠寶?!”單樅越說越激動,手指氣得微微發抖,已然沒有之前的害怕,“說到底,就是讓我來重新做個賬搪塞過去,做完了茶樓上下全都落個幹幹淨淨!”
幹幹淨淨,白若溪眼皮一跳,確實是幹幹淨淨,殺人滅口落得清淨的手段在朝廷裏尤勝於江湖門派之爭,畢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現在麵子上擺著糊塗,每走一步卻都是踏著千丈懸崖上的繩索,心裏若不端著這碗水,哪裏看得清楚?真正的江湖,不在鄉野,而在朝堂,卻是連一幹平日裏隻是幹活做事的平頭百姓都會被牽連進去。單樅想起以前對李三說的話,如今成為了實實在在的笑話,哪怕是他這等小本買賣的生意人,也會被燒了屋子,走了江湖,陪了性命。
或許老爹當初帶著他來到鎮子,確實出於這些個緣由,然而知道了又有什麼用處?娘在自己沒記事的時候就去了,老爹將自己拉扯大,也隨娘走了,隻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單樅看向白若溪,不由地伸出手來緊緊握住,心下稍感安慰,好歹自己不是一個人,好歹自己還有活下去的理由。
“縱使前頭有多麼險阻,我都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白若溪淡淡一笑,點了點頭。兩隻手相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賬本有很多,滿滿的堆了一箱子,單樅使出拖字訣,早上把自己鎖在屋子裏看賬本,下午在茶樓跑跑,美名其曰“調劑休息”。他暗地裏讓白若溪上紙筆店買了些紙,借著看賬的由頭將幾筆賬目暗地裏記下,積少成多,倒也有大半本的厚度,上麵滿是大筆金銀巧立名目的出入。這事得安個心眼,單樅有事沒事往茶樓晃晃,將一張張紙全都折成小長條包在一起,用空的胭脂鐵盒子裝了,藏在茶樓後頭的槐樹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