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兩日,掌櫃便過來與單樅說了,讓他改明兒就上三樓跑堂去。雖是私下說的話,但天下哪有不穿堂的風,當晚吃飯的時候,夥計們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單樅心裏明白怎麼回事,卻不知怎麼表示,幹脆一如往常,做飯打水,一個不落。
茶樓常年用後山的那眼泉水,茶水間的水缸裏必須時刻都是滿的,單樅和另一個夥計去打水,那人推著車道:“阿單你真是好運氣,剛來沒多久就上三樓跑堂。”
單樅摸了摸頭:“嗬嗬,說到底就是個跑堂的,還得多跑三階樓梯。”
“你是李三叔的小侄子,自然是得照顧你的。”
他聽出那人口氣略酸,心下有了思量,忙道:“哪裏的話,論親疏,我與他可是隔了十萬八千裏,隻是家中變故,方來投靠。”
那夥計道:“原來你也是個可憐之人。”
單樅笑道:“再說這三樓的夥計也不好當,聽著覺得規矩大得很。”
“這個倒是你新來不曉得。”那人提著桶灌了水,邊說,“三樓有個規矩,叫作‘三不見’,就是‘看不見,聽不見,問不見’。”
“這個奇怪,跑堂的必是伺候客人的,怎麼個不見法?”單樅道。
那人得意道:“故而說你不曉得。客人無論什麼身份,都要看不見。無論說了什麼話,都要聽不見。再來無論裏頭發生什麼事,都要問不見。隻管端茶倒水送點心即可,其餘之事,一概不看不聽不問。”
單樅道:“原來是這個道理,多謝大哥指點。”那夥計聽他這麼一聲“大哥”,極是受用,又東拉西扯說了一番話,兩人慢慢推著車回到茶水間灌水。
第二天單樅特意穿了新改的棉衣,用多餘的布條做了根新頭巾束住頭發,看上去十分精神。茶樓還沒開門,掌櫃把他喚來,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通與昨晚那夥計相同的話,他喏喏稱是,絲毫不敢大意。
和另一個夥計在三樓跑了半日,他心裏方才大致了解,這三樓有獨立的茶水間,一上午過來的有富可敵國的鹽商來談生意、也有跑漕運的大戶商談計劃、還有府尹偷偷摸摸過來會見客人。這茶自然也是上品的,須配好瓷器才抵得上那份銀子,故而有他這輩子大約是不會見過的各色上等瓷器經手,自己也是拿著小心萬分,怕一失手跌了,在這裏做一輩子也還不了了。
過了晌午,吃了午飯,單樅袖著手曬著太陽,胃裏還消化著拆燴鰱魚頭,美美地打了一個飽嗝。從三樓窗台往下望去,街上熙熙攘攘,比小鎮午後的冷清不知熱鬧多少倍。再遠眺一番,西湖波光粼粼,湖上遊船眾多,仿佛現在不是寒冬而是暖春。出了一會兒神,他收回視線,準備下樓去,眼角卻掃到有一頂青絨小轎往茶樓的邊門小巷而來。
茶樓有三道門,一為敞開的大堂正門,容尋常茶客出入,二為後院的小門,容夥計出入搬運貨物,三則為邊門,直通三樓,容身份非凡的客人出入。
單樅心說又有什麼客人來,剛下了樓,就見掌櫃急匆匆地迎麵而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快去準備貢用明前碧螺春,用青花瓷裏藏著的梅花雪水,還有櫥櫃最底下桑皮紙包著的秘色瓷。”
這麼一串東西砸下來,皆是茶樓的鎮店之密寶,單樅摸不著頭腦,隻得回樓上去燒水,又聽見掌櫃喚別的夥計準備鬆穰鵝油卷、栗粉糕、素餡小蒸餃各色好點心。
他搬出那個青花瓷大罐子,灌了些水擱在橄欖碳煨的小爐上,再找出那套唐用秘色瓷,搽幹淨燙過。外麵樓梯上響起腳步聲,來的人似乎還不少,沒敢往外張望,自己待水開了衝泡好,低著頭端出來,卻見那邊小間外麵有不少家丁似的人物站著,個個神情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