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生活篇(2)(2 / 3)

革命能改變社會,也改變著人生。解放後,父親的思想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毅然關閉商店,拿起了多年沒碰過的鋤頭種起田來。

他的轉行倒不要緊,我們一家的“城市戶口”就這樣泡了湯。好在我和哥哥都考上了大學,吃到了“商品糧”。

父親念過書,在村子裏算是“知識分子”了。1950年,他和一名退伍的誌願軍一起率先組織了互助組,以後是初級合作社,高級合作社,直到人民公社。父親自然而然地成了會計,人民公社時,他是大隊的總會計,相當於一個幾千人家庭的總管家,每年分紅的錢糧都要經他核算後發下去。

從當會計那天起,他就一心撲在工作上。他把床搬到了大隊的會計室,每天的早餐由我和弟弟上學時捎帶去。家成了他的“客棧”,一年至多在家睡幾天。我倒很喜歡這樣,俗話說,貓不在,耗子就自由了。當然,在這樣的家庭裏,父子之間的親情和交流幾乎是沒有的。他對我們的“教育”,我印象最深的是不知他從哪弄來的一幅書法掛軸,上麵書寫的是朱熹的“治家格言”,其中的“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衡念物力維艱”的聯句像刀子刻在我心上一樣。每次喝完粥,他都要伸出舌頭把碗舔得千幹淨淨。我們也得“上行下效”,否則,得到的肯定是一頓訓斥。我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用糧票的年代,妻子和女兒看了都笑我。“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沒有種過地的人是很難理解的。

以後我出國多了,看到有的外國人吃完飯,用麵包擦去盤裏的殘羹吃下去。雖然是兩種動作,一種看相不好,一種比較雅觀,但道理卻是一個。

父親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從來不和別人開玩笑,但想不到他居然有一個外號叫“老規矩”。原來這個外號是從“老會計”演變而來的。在家鄉的土話裏,這兩個詞幾乎是同一個發音。父親因為原則性強,什麼是都按政策辦,所以得了這個外號。

1958年,農村出現了一股“浮誇風”,糧食產量要“放衛星”。畝產千斤、萬斤的“報道”比比皆是,最可笑的是,有人居然放出了畝產13萬斤的“大衛星”!

在這樣的態勢下,家鄉生產隊的領導們也開始行動起來。不知道是外來的“經驗”,還是他們自己的“創造”,他們搞起了“科學密植”和“深翻土地”。其實,這兩個口號都違反了科學。所謂“密植”,就是像育秧苗一樣.在整塊田裏撒滿了稻種(至少要200斤)。植物的生長需要一定量的光照和肥料,家裏的孩子多了,每個人吃到的食物肯定減少,營養不良。所謂的“深耕”,不過是把地表下的泥翻上來,這種泥一點肥力也沒有。於是,又出現了“大兵團作戰”。

“大兵團作戰”可謂是一大“發明”。男女基幹民兵,按性別分成“兵團”,在田頭安營紮寨,不準回家。一日三餐由食堂送飯。那時人們理解這就是共產主義,或者說離共產主義隻有一步之遙。由於違反了科學規律,大躍進的年頭裏,稻子長得還沒有廟裏的香高。“密植”和“深翻”帶來的不僅是顆粒無收,而且連一把稻草也沒有割回來。

隻要是稍有科學知識的人都會懷疑這樣種田是不是錯了。於是,我像“皇帝的新衣”故事中的孩子一樣問過父親,他冷冰冰地對我說,你一個學生懂什麼!我悵然無言。

一方麵田裏顆粒無收,一方麵向上謊報“大豐收”,苦的卻是農民的肚子。辦食堂,“敞開肚子吃飽飯”才幾天,大人的定量降到了三四兩。食堂辦不下去了,隻好分夥。但是最大的困難是,大煉鋼鐵把家裏的鐵鍋和門上的鎖扣都收去了。不過那時人們的“共產主義覺悟”很高,門不鎖從來沒有發生過偷盜現象。說實話,那時的家裏除了床鋪和桌椅板凳外,真是“家徒四壁”,還有什麼值得偷的呢。

家鄉人說,大躍進,大躍進,什麼也沒躍進,隻有死人數量大大地躍進了。由於饑餓,很多人得了浮腫病,死人的消息天天傳來。為了解決浮腫病的問題,大隊拿出喂豬的米糠發放給病人。由於僧多粥少,領導要我父親把關批條,這一下他得罪了很多人,也為我家種下了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