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朵醉人的花(2 / 3)

在枝頭的花是花,在街頭的花是人。

方振眉騎在馬上,悠然自怡,徐徐策馬,行向寧府。就在這時候,一個眼睛笑眯眯,辮子又烏又油又亮,穿著小紅襖的女孩子,籃裏都是鮮花,走了上來。

方振眉歎了一口氣,怎麼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能在家園欣賞爭妍的花,而要出來拋頭露麵,街頭賣花呢?

方振眉遂又想起那些街頭叫賣的老人,“糖葫蘆啊糖葫蘆”,“磨刀啊磨刀”,“五色線啊五色線”,那些蒼涼的叫賣聲,以及都是皺紋的臉,無家可歸的老人們……方振眉心中又一陣酸楚。

仿佛這春天裏,有無盡的冬天。

不過,這畢竟是春天。

那女孩子不笑時已夠笑意了,一笑起來,眼睛都眯住了,像春水一遍,然後嬌滴滴地開口:“公子買花,公子買花,公子買朵花,送給小姐戴、小姐滿心花兒開,公子就買朵花兒栽!”

方振眉笑笑,這女孩子不但一張好臉孔,還有一張叫人疼的口,誰還會不買她的花呢?方振眉隨手拋了兩錢碎銀於這女孩子的藍裏,女孩子笑得更開心了,又白又圓的貝齒吐出來開心的字:“謝謝公子,哪,花在這裏,公子盡可撿去。”

方振眉笑笑道:“我這下行色匆忙,怎有閑有情賞花呢,你留著賣給別人好啦,我看過就算買了。”

這女孩子甩甩辮子,側著臉蛋兒道:“天氣那麼好,天氣那麼妙,公子為何趕路不住,到處瀏覽不好嗎?這淮北一帶,好風光多得是呢!聽公子口音,怕是來自江南?”

方振眉仰天舉目,黯然一歎:“江山雖好,如不力挽,則大好山河,便要送於他人之手了。”向女孩子一笑道:“我確是江南過客,有事待辦,小姑娘,就此別過。”

這小女孩作勢一攔,方振眉生怕馬撞及她,忙勒止馬轡,小女孩嘟著嘴道:“你真的不撿一些花兒去嗎?”

方振眉苦笑,表示要啟程了,小女孩急道:“喂喂喂,那我送朵花兒給你,公子不會嫌棄吧?”說完臉就紅了,在春陽裏,更紅撲可愛。

方振眉歎了口氣笑道:“怎會呢?”

女孩以小小的手送上一朵紅蕊白瓣的小花,露出雪般的手腕,手腕上翠玉鐲與火紅瑪瑙的小鑲箍子,方振眉笑著接過。又待前行,女孩子急道:“我送公子花兒,公子也不看一看、嗅一嗅便走了!”

方振眉看見她期待的臉容,幾絲忸怩不安使她更有少女的韻味,方振眉歉意地一笑,嗅嗅花瓣,隻覺得芬香撲鼻,似乎從沒有一件事物,比這更沁香了,一麵讚道:“好香啊……”忽然臉色大變,仿佛香並不隻來自花朵,而是周遭都是濃馥的香氣,“咕騰”一聲,栽下馬來。

方振眉一倒下馬,立即在街頭巷後,閃電般掠出四名灰衣人,在方振眉未落地前便已攙住他,再閃入一蓬車之中,那小女孩也一掠而入,篷車開動。四馬齊奔,一下子已離開下關城。

街上的行人隻見方振眉忽然已不在馬上了,街頭隻剩下一匹馬,一籃子鮮花,以及一朵香氣特別濃的紅白色小花。西巷朱阿牛和廟子裏的小靈精放近鼻子聞了一聞,便醉了五日五夜,醒來時才從淮北第一名醫聶為清口中得知,這種花叫百日醉,是西域奇花,加塗上了迷藥,一旦嗅了,必昏睡數日,根本無解藥可救。

你說,方振眉要睡到幾時?

我是誰與沈太公已不談方振眉了,他們的眼睛忙著看,嘴巴已來不及說話了。

寧知秋外號為“龍吟劍”,劍勢已驚人,惟將他比之與龍在田,簡直不像是在用劍。

龍在田的劍就是龍遊九天的龍。

沈太公這才明瞭因何龍在田在淮北一帶,可以稱得上是第一人,黑白二道無不折服,連“淮北第一家”的丁東庭,“淮陽鏢局”的李龍大,都對他十分敬服;還有下關知府寧知秋、“金算盤”信無二、“算盤先生”包先定,也稱之為大哥。原來龍在田的劍術造詣,確是高之又高,令人歎為觀止。

沈太公覺得自己若與龍在田較技,隻怕三十招就要敗下陣來。

沈太公又想想我是誰,大概我是誰能挨得住四五十招吧,一百招則未必能撐得過。

我是誰卻兀自心寒。

因為他知道,龍在田的武功雖高,劍法雖好,經驗雖富,可是我是誰知道,他走不過金太子的五百招。

龍在田劍勢如虹,但封鎖不住金太子的攻勢。

我是誰更看得出來,金太子目中根本沒有龍在田手上那柄劍。

與龍在田這樣的高手過招,金太子仍能目中無劍,我是誰不禁暗自為龍在田擔心。

我是誰恐怕龍在田在二百招之內就要現敗象了。

我是誰不禁暗自在想,要是方振眉與金太子一戰呢?又是誰勝誰敗?

可是現在方振眉究竟在哪裏呢?

方振眉就在車上。

車子在馳出下關城。

趕車的是一名灰衣老者,樣貌如鷹,車中有四個人,除了那紅衣女孩子外,還有三個灰衣人。

第一個灰衣人十分年輕,沉默不語;第二個灰衣人已屬壯年,相貌堂堂;第三個灰衣人約莫四五十歲,下頷留著三縷長須,很是清臒。

那第三個灰衣人一翹拇指,嘖嘖讚道:“小師妹,好厲害,這什麼江南名俠,一上手就給小師妹放倒了,也真是窩囊廢!”

第二名灰衣人也讚道:“這小子幾時看過小郡主——”

那第一名年輕的灰衣人“嗯”了一聲,這中年灰衣人立即臉色灰白,垂首道:“四弟該死,叫出小師妹的……”

那青年人目一瞪,殺氣畢露:“你再叫叫看!”

這中年灰衣人忙不迭搖頭:“不敢,不敢了——”

這青年灰衣人目有殺氣,掃過全車每一角落後,冷冷地道:“臨行前師父要咱們什麼來著?大家再要是不小心,我隻好執行刑罰了!”

那中年人及壯年人均一同俯首道:“是。”

這青年人目光如電,盯住了伏在地上的方振眉,緩緩地道:“夜長夢多,不如殺之!三師弟!”

那中年人立即恭應一聲,返身行近方振眉,舉掌劈下,那紅衣女孩忽嬌喝一聲:“慢。”

那中年人似對“小師妹”十分忌諱,不敢再下手,回望那青年人,那青年人目中閃過一陣銳利的光芒,竟又化成笑意,笑問那紅衣女孩道:“小師妹,又怎麼啦?”

紅衣女孩似對這青年人也十分憚忌,小小聲地道:“大師兄,師父隻叫我們活捉此人,不一定要處死他,現在又不是到必要的時候,他已被我們擒住了,何必一定要置他於死地呢?況且,小妹總是覺得……覺得……”

那“大師兄”柔聲笑道:“覺得勝之不武,是不是?”一麵說一麵含笑望著“小師妹”,“小師妹”不知如何作答是好,隻覺得陣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