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昌洋行。
“我怎麼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斯米德的臉上露出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雙手抱著肩膀,望向坐在一旁的擔文。
擔文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不行,一定要馬上銷毀那些密約。”斯米德換了一個坐姿,毅然道。
“目前還沒這個必要。”擔文淡淡地說,“我們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招商局一旦在我們手裏有了虧損的話,我們還可以把這塊燙手的山芋再拋給馬建忠。”
“不留餘地才是做大事的人。”斯米德搖頭,表示不同意對方的看法,“隻有把那些能證明招商局並不屬於我們的東西統統銷毀,我們才能真正做得了它的主人。”
就在兩人爭執不下之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斯米德接起電話,話筒裏傳來施懷雅低沉的聲音:“是斯米德先生嗎?”
“您好,施懷雅先生,是我。”斯米德朝擔文使了一個眼色。
施懷雅說:“我們想收購招商局的事,不知道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斯米德言不由衷地笑道:“我當然希望招商局能投入太古的懷抱,可您給出的價錢卻很難打動我。”
電話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擔文也把耳朵湊到了話筒旁邊。
“我願意再多加20萬兩,一共620萬。”施懷雅終於再次改口了,“這已經是我們所能承受的最後底限了。”
斯米德屏住了呼吸,用手捂住了話筒,衝擔文低聲說:“施懷雅願意出620萬收購招商局。”
麵對如此巨大的誘惑,不禁讓擔文也陷入了沉思。現在隻要把招商局一轉手,就可以輕易獲利上百萬。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事更能打動人心呢?
“斯米德先生,您在聽我說話嗎?”施懷雅聽斯米德好久都沒有聲響,不禁出聲問道。
“是的,我在聽。”斯米德和擔文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擔文點點頭,表示同意對方的條件,斯米德也不禁強壓著內心的驚喜,故作平靜地對著話筒說,“好吧,我同意您提出的條件。是您的真誠打動了我。”
施懷雅顯得很高興:“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明天見。”
“好的,明天見。”斯米德放下電話,興高采烈地對擔文說,“太好了,我的朋友,我們就要成為百萬富翁了!”
擔文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是啊。我也準備改變主意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彙豐銀行把那些東西取出來。”
斯米德說:“這就對了。一定要銷毀這些證據,否則它始終就像一顆懸在我們頭頂上的石頭,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擔文說:“是的。把招商局賣給太古是最明智的決定。這樣一來,盛宣懷、馬建忠要想繼續找麻煩的話,就隻能去找施懷雅了。”
“噢,可憐的施懷雅。”兩人相對一望,得意地笑了起來。
在窗前佇立半晌的盛宣懷眼睛驀然一亮,忙轉過身說道:“眉叔,我忽然想到了有一個在彙豐做事的中國人。”
沒有人答話,盛宣懷定睛一看,屋子裏哪還有馬建忠的影子。
盛宣懷又到走廊裏轉了一圈,雖然還是沒有找到馬建忠,卻恰巧碰到了嚴瀠。
“芝楣,見到眉叔了嗎?”
嚴瀠搖搖頭。
“既然找不到他,就隻好辛苦你一趟了。”嚴瀠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盛宣懷一邊往外走,一邊匆匆地說,“跟我去見一個人。”
“去見誰?”嚴瀠跟在盛宣懷身後好奇地問。
“彙豐銀行的華人大買辦。”
“你是說,洞庭席家的……”嚴瀠聽罷,腦海裏也倏忽閃過一個人的影子。
香港。
一家客棧裏,剛剛擺脫牢獄之困的鄭觀應洗漱一新,正在與三弟鄭思賢交談著。
“二哥,我們跟爹已經回到了老家的祖屋,那幾畝薄田養活一家人尚可無憂,你就放心吧。”鄭思賢把這些日子鄭家的變化娓娓道出,“上海的那棟宅子,爹沒讓我賣。他老人家說,你要想重新回去營生的話,就當你的落腳之處。”
鄭觀應聽畢,心裏一陣酸楚:“都怪我,要不是受我的拖累,咱們家也不至於破敗到現在這般光景。”
鄭思賢說:“二哥,爹說得對,咱都是一家人,這拖累不拖累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鄭觀應欣慰地拍拍鄭思賢的肩膀,然後站起身走到窗前。鄭思賢也起身走到窗前,兄弟二人一起將目光望向遠處。
“無罪以當貴,無禍便是福。吾愛安樂窩,不與世相逐。”鄭觀應輕吟了一句,隨後轉向鄭思賢說,“三弟,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能跟你們一起回到老家的祖屋。一家人能團圓和美地一起生活,那才是人生最重要的。”
鄭思賢遲疑著說:“二哥想回家,思賢自是求之不得。可就是不知道爹願不願意,還有咱爹留給你的那棟宅子……”
鄭觀應果斷地說:“我已經想好了,先回上海,賣了宅子,然後就回老家。”
“賣了?”鄭思賢驚詫地望著鄭觀應。
鄭觀應點頭道:“對。一來用以清償眾友人為我籌集的賬款;二來錢市風潮,織布局股價大跌,股票虧抵之失皆在於我,剩下的錢就悉數償還給織布局。”
“二哥,難道你就真不想回去重振旗鼓?”鄭思賢目不轉睛地望著鄭觀應,“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眼下雖遭遇挫折,卻不能放棄進取之心呐!”
鄭觀應豁然一笑:“我這是放下,不是放棄。”
“這,有區別嗎?”鄭思賢問。
“‘放下’與是否得到無關。”鄭觀應稍作停頓,“放下,是讓我們不被物欲驅使,得到時淡然處之,失去時泰然自若。二者最大的區別,全在用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