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懷豁然一笑:“今日天色已晚,我和眉叔就先回去。你也早些休息,不要過度操勞。”
馬建忠也安慰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過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陳猷深深地對二人長揖在地,然後滿懷感激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我送你們。”
“陶齋,你看誰來了。”王之春麵帶幾分喜色,帶著一名風塵仆仆的青年男子,步入鄭觀應所在的羈押室。
鄭觀應急忙走過來,上下打量起來人,喜道:“三弟,怎麼是你?”
原來和王之春同來之人正是鄭觀應的三弟鄭思賢。
鄭思賢忙走到柵欄邊上答話道:“二哥,思賢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他鄉異地見到親人,讓鄭觀應的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淌了出來,忙問鄭思賢:“爹他老人家還好嗎?”
“好,好。”鄭思賢見到眼前的光景,也不禁眼圈一紅,點頭應道,“隻要你平安無事,他怎麼都好。”
王之春在一旁插話道:“陶齋,銀子我們已經交給了太古洋行,他們同意不再追究。今天我跟曜東來,就是要接你出去。”
鄭觀應赧然道:“唉,是我拖累大家了。”
“都是自己人,什麼拖累不拖累的。”王之春歪過頭朝身旁的那名警員說,“這位兄台,快打開牢門,讓我這位兄弟出來。”
警員點點頭,掏出鑰匙打開鐵門對鄭觀應說:“你可以走了。”
“多謝。”鄭觀應淡淡地說了一句,緩步走出牢房。
“二哥。”鄭思賢幾步上前,一把拉住鄭觀應,上下打量起來,心酸地說,“二哥比離家之時,不知又消瘦了多少。”
鄭觀應風趣地一笑:“哪有你說的那麼懸乎?此地是個清修煉心的絕佳之處,對研習道法大有裨益。”
鄭思賢苦笑不已。王之春則上前一步說:“這裏不是說話之地,有什麼話,我們出去說。”
“好。”二人答應一聲,邁步朝外麵走去。
天津。直隸總督行館。
“原來如此。”唐廷樞聽李鴻章講述完招商局“明售暗托”事件的始末之後,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杏蓀和眉叔不知因此而挨了多少冤枉罵呀。”
李鴻章緩緩地說:“挨罵是虛的,保商局是實的,他們跟了我這麼久,知道什麼事該避虛就實。”
“話雖如此,可雨之為此事卻與眉叔、杏蓀鬧得不可開交。”唐廷樞不無擔憂地說,“甚至不惜結交南洋,以保存商局。”
“不知者不為罪。”李鴻章稍作沉吟,“雨之的遭遇,我甚為痛心。你們共同經管商局這麼多年,對商局的愛惜之情我又怎能不知?”
“中堂明鑒。”
李鴻章關切地問道:“他現在過得怎樣?”
唐廷樞痛惜地說:“家產已散去十之八九,如今隻靠著上海幾處老屋的租金維持生計。”
李鴻章微歎了一聲:“招商局案發,我革了他的功名無非是想保全他的生命。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思。”
“廷樞豈能不知您的一片苦心。”唐廷樞歎息道,“隻是雨之自覺無顏麵對中堂,故此才一直不肯來天津麵謁。”
“上海的地皮生意一時難以振作,可我聽說,天津、直隸卻尚有一股蓄勢待發的苗頭。”李鴻章低頭想了想說,“你給他捎個口信,讓他抽空來一趟天津,我讓周馥帶著他四處看看,興許還能找到新的生財之道。”
唐廷樞聞言大喜,忙起身施禮:“廷樞代雨之謝過中堂!”
李鴻章擺擺手:“我想讓雨之知道,老夫絕非忘恩負義之人。當初若沒有你二人一心營務,商局又如何會成就今日的偉業。”
“中堂言重了。”唐廷樞聽李鴻章提到招商局,似乎驀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法軍曾於戰爭前夕扣押了越南分局的5萬餘包軍米,倉庫、棧房也悉數被他們焚毀,如今戰爭結束,這筆賬也該有個了結了。”
李鴻章點點頭:“越南分局損失的米糧約合銀4萬兩,焚毀的棧房總值不下5萬。我已照會法國公使敦促其賠銀10萬,方可了結此事。他們已經答應了。”
唐廷樞喜道:“太好了,中法開仗之時我們明售暗托於旗昌,航運未受影響。這下商局又追回10萬餘兩的損失,真是謀事在人呐。”
李鴻章忽又想到了盛宣懷、馬建忠所麵對的難題,不禁頗有感慨地說:“謀事雖在人,可成事還要看天意。”
上海。華盛紡織總廠。
“英國領事館怎麼說?”盛宣懷關切地望著馬建忠。
馬建忠遺憾地搖了搖頭:“他們對我們的請求已經做出了答複,英國公民的個人物品與財產受到法律保護,反對任何人查封。他們還說,租界相當於本國的領土,如果不經他們同意而私自搜查,就相當於侵犯了他們的領土。”
盛宣懷攥了攥拳頭,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問:“那彙豐怎麼說?”
“他們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馬建忠的眉頭鎖得更緊,“他們的義務就是保護所有客戶的秘密,並拒絕提供查詢或查封保管箱之類的協助。”
盛宣懷緩緩走回座位,大腦在飛速地轉動著。
馬建忠見盛宣懷許久還不說話,就焦急地說:“杏蓀,你就讓我去認罪吧。眼下隻剩明日一天,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盛宣懷說:“俗語說,縣官不如現管。東西既然在彙豐,這個口子就一定要在他的身上開。”
馬建忠輕歎:“難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洋人隻會幫著洋人。你已看到了,無論英國領事館還是彙豐銀行,他們都在袒護擔文。”
盛宣懷再次走到窗前,眼睛望著外麵,一言不發地沉思起來。馬建忠此時已經暗自打定了主意,悄悄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