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隱歸故裏(12)(3 / 3)

陳猷的眼睛一亮:“你是想……”

“老爺子雖已仙逝,但你陳家一門敦善,自可型方訓俗。”盛宣懷點點頭,“我想稟請李中堂奏明皇上,將令尊的姓名事跡載入《上海縣誌》,並請旨興建功德坊,給予‘樂善好施’字樣。一則示以表彰,二則廣為後世所垂範。”

陳猷聞言,全身倏地一震,一種受寵若驚之感油然升起。驀然間,他的心裏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各種滋味全都湧了上來。

盛宣懷的一席話,可謂句句切中要害。不錯,先人已死,其所作所為也已蓋棺定論,但若能得到朝廷的嘉許,其名聲事跡就能載入本籍,無論對於亡者還是生者,都是莫大的殊榮。

陳猷剛想點頭,可驀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的表情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他咬了咬牙:“杏蓀,你的好意我不配承領。”

“這是為何?”盛宣懷與馬建忠相視一眼。

“隻因陳家……有我這個不肖子孫。”陳猷痛恨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盛宣懷、馬建忠再次互望了一眼,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

陳猷則騰的一聲站起身,幾步走入靈堂,跪在陳父的遺像前,哽噎道:“爹,兒子不孝!是我利欲熏心,使陳家蒙羞!是兒子不孝,以致讓你的平生篤行不能載入本籍!”

盛宣懷、馬建忠不約而同地起身走過去。

“我該死!我不配做陳家子孫!”陳猷跪在地上一邊左右開弓地扇著自己耳光,一麵淚流滿麵地哭訴。

“輝庭,你這是做什麼?”盛宣懷、馬建忠一左一右架起陳猷,“有什麼話起來說。”

此時的陳猷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抽泣不停。

“到底怎麼了?”盛宣懷急問道,“輝庭,你倒是說句話呀!”

“你們跟我來。”陳猷止住了抽噎,對著二人說了一句,便躑躅著朝外麵走去。

盛宣懷、馬建忠迅速對視一眼,跟在陳猷的身後步出靈堂,直奔內宅走去。

陳家的內宅之中。

陳猷翻出擔文給自己的那張1萬5千兩的支票,顫抖著遞給盛宣懷,麵色蒼白地說:“這是擔文給我的。”

盛宣懷接過看了一眼,微微歎了一聲。馬建忠看過之後,則證實了自己之前對陳猷的懷疑與推測完全正確,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承認和擔文、斯米德合謀騙買商局。商局的暗約文本就是我交給擔文的。”陳猷緩緩望向盛宣懷。

盛宣懷、馬建忠相視一眼,都一言不發地陷入了沉思中。

陳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是我聽信了擔文的花言巧語,妄想以此來重新振興門庭。誰曾想,就是我這個不肖子孫,幹了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辱沒了陳家的聲譽,斷送了陳氏一門被後世垂範的機會。你們說,我還有何顏麵立於世間,死後又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家父及曆代祖宗?”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馬建忠輕歎了一聲,“輝庭,人可以錯一時,卻絕不能一錯到底。”

盛宣懷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支票說:“輝庭,你今天能把它拿出來,就足以證明你未曾泯滅良知。古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隻要你能將功補過,一切都來得及。”

“你的意思是……”陳猷皺了皺眉,“讓我指認擔文和斯米德。”

“不錯!”馬建忠在一旁說,“隻要你肯親口指認他們謀騙商局,我們一旦跟他們打起官司來,至少就能有五成獲勝的把握。”

陳猷喃喃地說:“可所有物證都在他們手裏,衙門又怎能隻憑人證斷案。唉,真是悔不該當初啊……”

盛宣懷看了看馬建忠,屋裏再次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馬建忠眼睛一亮,似乎驀然想到了什麼,他急忙問陳猷:“輝庭,你既然已將商局的那份暗約交給了擔文,那想必這底本就在擔文的手裏。隻要我們稟請道台衙門,將他的律師行從上到下翻一遍,就一定能找到。隻要找到這份合約,擔文就是想不認賬都不行。”

陳猷搖了搖頭:“可現在的問題是——合約根本就不在擔文的律師行。”

“那在哪裏?”馬建忠急問。

陳猷說:“彙豐銀行。”

“怎麼會在彙豐?”盛宣懷也詫異地望著陳猷。

陳猷解釋道:“我那天偷聽到擔文和斯米德的談話,擔文為了保證合約的安全,把旗昌和他自己的,還有商局的那份暗約統統都放在了彙豐銀行的什麼,什麼……保管箱裏,說那裏是全上海最安全的地方。”

馬建忠失望地說:“要是這樣就麻煩了。”

盛宣懷說:“不錯。彙豐不同於普通的商家。要是強行搜查的話,不僅違反領事裁判權,弄不好還會鬧出更大的爭端。”

馬建忠急道:“我明日便提請英國領事館,爭取能得到他們的協助。”

盛宣懷說:“對。不管怎樣,都得試一試。”

“都怪我,都怪我!”陳猷再次自責起來。

“輝庭,你也不必自責了。”盛宣懷安慰道,“令尊入籍建坊的事,我仍會稟明中堂。不能讓老人家的功德因你一時糊塗而不能廣為流布。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杏蓀,我,我……”陳猷望著盛宣懷,一時感動得不知說什麼。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必著急,辦法總需慢慢地想。”盛宣懷站起身。

陳猷也起身囁嚅著說:“杏蓀、眉叔,真是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