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鄭思賢大聲說:“他犯下的糊塗錯,就該自己去承擔。我們不能為了他,連生意都不要了。再說了,家裏這些也不全是他一個人的。”
“混賬話!”鄭文瑞重重地哼了一聲,“他要是但凡還能有一點法子,就不會跟家裏開這個口。”
“可是……”
“還記得你們小時候,我教你們的《訓蒙文》嗎?”鄭文瑞沉聲念道,“‘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財物輕,怨何生?’”
“孩兒記得。”鄭思賢點頭答道。
“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我辦得不公平?”鄭文瑞複又望向鄭思賢。
鄭思賢低著頭:“孩兒不敢。孩兒隻是認為,咱們一家人,不該受二哥一個人的拖累。”
“人人都知道當家之人絕不能有半點偏私,可這一碗水真要端平,難呐!”鄭文瑞的眼中透著無比的慈祥,“思賢,爹跟你說句心裏話,如果換作欠債的是你,爹一樣會這麼做。”
鄭思賢望著父親,心裏驟然一暖,可嘴上卻仍說:“爹,咱家的這份基業,可是您這麼多年辛辛苦苦打拚出來的。二哥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都得益於您的底子打得好。現在就這麼放棄,孩兒不甘心。”
“爹已經到了這般年紀,雙眼一閉什麼都帶不走。”鄭文瑞緩緩走回座位,“一家人之間,不要將錢財看得太重。你們兄弟一定要和睦,誰也不要因為錢的事心有不平,互相埋怨。這樣才是真孝。往後,你們兄弟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哩,要是真因為這件事而結下怨恨,我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夠閉眼?”
“孩兒知錯了。我這就去找晏爾吉。”鄭思賢輕擦了一下掛在眼角的淚花,“還是爹說得對,上海有什麼好?一個個明爭暗鬥,你搶我奪的,還是回到老家心裏踏實。”
“好。”鄭文瑞望著兒子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指了一下,“咱們走了以後,這宅子就先托蓮珊他們代為經管著,一旦你二哥回來,也還有個棲身落腳的地方。”
“孩兒知道了。”
“好了,去吧。”
上海街頭。德祥布莊。
平時還頗為寬敞的店麵,現在已被盈門的顧客堵得擁擠不堪。掌櫃的跟兩個滿頭大汗的夥計正在量布、裁布、收錢,忙得不亦樂乎。
店門前,貼著大紅告示:華盛織廠開業在即,自產布匹特價優惠新老客商。
“真沒想到,都到了年跟前了,這布價還能這麼低。”一位身材略胖的中年女子一邊摩挲著手裏的布料,一邊跟同來的另一名瘦高女子說,“你看看,這手感,這質地,跟洋布也沒啥不一樣。”
瘦高女子也伸出手,摸了摸布的質感:“是啊,這布還真挺厚實。”
“這位大姐真有眼光。”一名夥計在一旁大聲答話,“這就是用洋機器織出來的,跟洋布一模一樣。”
“可這價錢卻比洋布低了將近一半。”胖女子愛不釋手地繼續翻看著布樣。
“這洋布為啥貴?您想想,漂洋過海他得雇輪船,到了咱的地頭還得報關納稅。這些錢全得加到布價裏頭,誰最後花錢埋單,還是你們諸位。”掌櫃聞言,抬頭指了一下門口的告示,“還是人家華盛廠實在。敝號現在所有的布,全都是咱上海華盛織廠自產的,人家一不租輪船,二不繳厘金,價錢自然比洋布低。人家還說了,開業期間,選出三千匹布,在現價之上再行優惠兩折,水生,你把那邊的布樣拿過來。”掌櫃的說到這,吩咐剛才跟顧客答話的那名夥計。
夥計答應一聲,取過一匹藍顏色的棉布。
“就是這種特價布。”掌櫃順手接過,朝眾人舉起,“洋人管這叫‘寶石藍’。大夥看看,這色藍得多純。老話說得好,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就這料子,甭管是做成棉袍,還是夾襖,隻要往身上一穿,整個人立馬就變得跟寶石一樣光鮮。”
掌櫃的一席話,說得眾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色還真是既新鮮又透亮。”胖女子從掌櫃的手裏接過布匹,隻是端詳了幾眼便當機立斷,“給我扯上三丈。”
“真是不錯,既結實,又實惠。過年我就拿它給我那口子做件新衣裳。”瘦高女子放下手裏的布,摸了摸那匹特價的寶石藍布,“我也來兩丈。”
“給我來一丈。”
“我來五尺。”
在這兩位女顧客的帶動下,原本剛剛平靜的店鋪複又熱鬧起來。
一旁冷眼觀看的帕特森緊緊地抿著嘴唇,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待人群漸漸散去,阿超低聲提醒道:“前麵還有幾家布莊,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這是第幾家?”帕特森指了一下“德祥布莊”的牌匾。
“第八家。”阿超恭敬地回答。
“一連八家,都是如出一轍的場景。”帕特森頹然地歎了一口氣,“如果我猜得不錯,華盛應該會選擇在中國傳統的節日小年這一天正式開業。”
阿超盤算了一下,點頭說:“小年是人們置備年貨的最後一個高潮。”
“這樣看來,我們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帕特森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阿超在原地稍作思忖,然後又像影子一樣,匆匆地跟在帕特森身後。
“華盛織廠開業在即,自產布匹特價優惠新老客商……”德祥布莊裏,掌櫃不禁也被好生意感染得興致高昂,扯開嗓門吆喝起來。
李鴻章在接到慈禧再次詔令收回招商局的懿旨後,馬上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他急忙給盛宣懷、馬建忠發電報,讓二人速回天津密議此事。
馬建忠首先開口,向李鴻章稟報:“中堂,事情有變。擔文、斯米德中途變卦,已斷然否認暗立密約一事。他們的意圖是想把招商局據為己有,或自行經營,或是轉手加價售與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