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擔文和斯米德的會談結束後,盛宣懷、馬建忠便一同回到華盛紡織總廠。
二人來到盛宣懷的公事房。一坐下,馬建忠兀自憤憤不平地說:“依我看,斯米德和擔文早就串通好了,一起來做這個局。”
盛宣懷點頭:“應該就是如此。”
剛說了兩句,便見楊廷杲從外麵進來。
“眉翁、杏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楊廷杲一見二人,便忙不迭地說,“江海關來人送信:怡和洋行的布已經全部入關了。”
“好。”盛宣懷稍作思忖,“就依原定計劃——華盛廠即刻開工織布。”
楊廷杲說:“這回我們先開工,後開業,反其道而行之。等洋人知道新廠開業的時候,咱們的布已經賣遍整個上海了。”
盛宣懷點點頭:“好,就依你之言。”
“我先去準備了。”楊廷杲朝二人點頭告辭。
馬建忠看了一眼盛宣懷:“商局的事,到底該怎麼辦?”
盛宣懷沉吟半晌:“輝庭這幾天有什麼動靜?”
“跟平時沒什麼兩樣。”馬建忠搖搖頭,字斟句酌地說,“我敢斷定,商局裏一定有內鬼。不然的話,那份暗約絕不會在保險櫃裏不翼而飛,但到底是不是輝庭,現在還不好說。”
盛宣懷說:“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暗約,不然的話,假售一事,我們都是空口無憑,死無對證。”
馬建忠懊惱地說:“我現在終於知道啞巴吃黃連是何種滋味了。”
盛宣懷想了想:“要不然,你再找輝庭好好談上一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可借機試探一下,看看能否有什麼發現。”
“也好。”馬建忠點點頭,眼裏閃過一絲希望,“如果他真是暗鬼,就算掩飾得再好,也難免不露出半點蛛絲馬跡。”
帕特森和阿超站在棉布庫房的門口,望著工人們把成包的布匹搬到裏麵。
“布商們的那些存貨應該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帕特森一副躊躇滿誌之態,“你明天,不,今天下午就可以跟上海各大布莊、染廠聯絡,就說我們大批的棉布已經到岸了,如果現在訂購的話,可以享受到九五折的優惠。一周之後,價格就要向上浮動15%到20%。”
“這個幅度……是不是太大了?”阿超疑惑地望著帕特森。
帕特森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進口布的品質、式樣已經獲得了中國百姓的認可。隻要布商們還想做進口布的生意,除了我們之外,他們別無選擇。”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隻要照我的話去做就行了。”帕特森極為自信地抬了一下下頜,“一年了,我們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如果現在不坐地起價,就會白白錯過這個大好時機。”
“我明白了。”阿超極為順從地躬身說。
“夥計們,輕一點。”帕特森對搬運工人們喊了一聲,隨後朝庫房的大門走去。阿超略作遲疑,也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紫禁城。儲秀宮。
慈禧放下曾國荃的奏折,冷哼了一聲:“李鴻章的這些僚屬膽子可真不小,居然敢欺上瞞下。”
奕劻隨聲附和道:“是啊。奴才也沒想到,這馬建忠竟然敢瞪著眼睛說瞎話。”
慈禧微微蹙了一下眉:“馬建忠究竟是什麼人?李鴻章在過去的奏報之中好像曾有所提及。”
奕劻說:“太後的記性真好。光緒八年,此人曾隨吳長慶的大軍深入朝鮮,克平亂黨,並參與了誘捕大院君李罡應。後來,李鴻章曾給予保奏,以海關道存記擢用……”
“我想起來了。”慈禧微微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這人呐,怕就怕一旦有了點功勞,就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奕劻忙躬身道:“太後聖明。奴才也覺得,不管李鴻章到底知不知道下邊人的所作所為,咱都得給他提個醒兒:在大清,隻有您的這片雲彩能下雨。要不然,他就真把您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了。”
聽了奕劻的話,慈禧的臉上瞬間便蒙上了一層冰霜。
“您上次責令他收回招商局的懿旨都下了這麼些日子,可他那頭卻還沒個回音……”奕劻說到這,故意停了下來,“要是各地的疆臣都仗著自己那點寸尺之功,把太後的話也不放在心上……”
“奕劻。”慈禧冷冷哼了一聲。
“奴才在。”
慈禧的聲音雖然平靜,卻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傳我懿旨:命李鴻章七天之內把招商局給我收回來。到時候,招商局要還是在洋人手裏,就把馬建忠等一幹僚屬押送刑部,革職拿問。”
“奴才領旨。”
一處別致典雅的茶樓之中。
馬建忠語氣和緩地給陳猷斟滿一杯清茶:“輝庭,暗約找到了嗎?”
陳猷愣了一下,隨即愁眉不展地說:“這人一過了四十,記性就一年不如一年。該找的地方和不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也沒找到。這可真是怪事,我記得,明明就是鎖進了保險櫃,怎麼就不見了呢?”
馬建忠端起自己的茶杯,示意對方喝茶。二人各自喝了一口,陳猷的心裏雖有些忐忑,但表麵上還是顯得極為自然。
“輝庭啊,你家曆代經商,可你知道華商與洋商的不同之處到底在哪裏?”馬建忠放下茶杯,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陳猷心裏一動,覺得馬建忠的話裏似乎飽含深意,就想了想說:“還請眉叔指教。”
馬建忠緩緩說:“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華商一脈,所以能源遠流長而至今者,唯以能遵循君子與聖賢之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