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這樣,人生何嚐不是如此。兒童是人類的花朵,這已是共識,處在戀愛中的青年男女,更像是進入美麗的花季。男孩和女孩的接觸,總是由於愛慕和某種契機引起的,但由友情到愛情,卻是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這中間的“突變”,就像正電和負電突然撞擊在一起,再粗心的人也會感覺到對方臉脖間湧動的紅暈和胸脯中噗噗的心跳。那紅暈湧動的聲音和噗噗的心跳聲,不就是一種花開的聲音嗎?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感受到,對方的一舉一動,對方的神態,都是一種花開的姿態;對方的話語,不管音階高低,都是一種花開的聲音。那是一種人類特有的感情的花朵開放的聲音啊,聽到這種聲音,你會為之流淚,為之激動不已,為之刻骨銘心。有人說“愛情是顫栗的幸福”,那“顫栗”的聲音、形貌,會使人陷於迷醉和眩暈。自然界花開的聲音,是一種天籟,人間真正的愛情之花開放的聲音,也是一種天籟,它的音色是十分純正的,不帶任何雜質。這種“天籟”即使隻出現一次,但就隻這麼顫栗一次,你都會永遠記住它,記它一輩子。

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當它突然出現時,也會有一種異樣的信息,一種類似花開的聲音,那是一種文明之花開放的聲音。美好事物的孕育、萌發、成熟,也有個漸進的過程,或許中間還會出現一波三折,受到某種壓抑和禁錮。當它“破繭而出”,或“破牆而出”時,會出現多大的衝擊波啊,那一瞬間閃亮的衝擊,給人帶來的是一種無限的驚喜,人們從中會諦聽到一種美的聲音,真善美之花開放的聲音。

但這種聲音,你隻有保持一份純淨、潔白的心態,於細微處才能聽到。否則,在物欲橫流的當今,它很可能會被喧囂和浮躁的聲浪所掩蓋。此外,對於美好的事物,不要有疏離感,要把它置於自己的關愛之下,用自己的羽翼和體溫去為它孵化和催生,這樣,你就可及時地聽到文明之花開放的另一種“天籟”了。

長時間以來,我都迷戀於諦聽各種花開的聲音。我始終認為,在人世間,傾訴是一種方式,諦聽也是一種方式,一個人能聽到花開的聲音是十分幸福的。因為花開的那一刹那,會最充分地展開事物的內秀和外美,會給你帶來一份難得的驚喜,帶來一種審美的愉悅,詩意的享受和情感的滿足。

黃山絕壁鬆

馮驥才

黃山以石奇雲奇鬆奇名天下。然而登上黃山,給我以震動的是黃山鬆。

黃山之鬆布滿黃山。由深深的山穀至大大小小的山頂,無處無鬆。可是我說的鬆隻是山上的鬆。

山上有名氣的鬆樹頗多,如迎客鬆、望客鬆、黑虎鬆、連理鬆等等,都是遊客們爭相拍照的對象。但我說的不是這些名鬆,而是那些生在極頂和絕壁上不知名的野鬆。

黃山全是石峰。裸露的巨石側立千仞,光禿禿沒有土壤,尤其那些極高的地方,天寒風疾,草木不生,蒼鷹也不去那裏,一棵棵鬆樹卻破石而出,伸展著優美而碧綠的長臂,顯示其獨具的氣質。世人讚歎它們獨絕的姿容,卻很少去想在終年的烈日下或寒風中,它們是怎樣存活和生長的。

一位本地人告訴我,這些生長在石縫裏的鬆樹,根部能夠分泌一種酸性物質腐蝕石頭的表麵,使其化為養分被自己吸收。為了從石頭裏尋覓生機,也為了牢牢抓住絕壁,以抵抗不期而至的狂風的撕扯與摧折,它們的根日日夜夜與石頭搏鬥著,最終不可思議地穿入堅如鋼鐵的石體。細心便能看到,這些鬆根在生長和壯大時常常把石頭從中掙裂!還有什麼樹木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

我在迎客鬆後邊的山崖上仰望一處絕壁,看到一條長長的石縫裏生著一株幼小的鬆樹。它高不及一米,卻旺盛而又有活力。顯然曾有一顆鬆子飛落到這裏,在這冰冷的石縫間,什麼養料也沒有,它卻奇跡般地生根發芽,生長起來。如此幼小的樹也能這般頑強?這力量是來自物種本身,還是在一代代鬆樹坎坷的命運中磨礪出來的?我想,一定是後者。我發現,山上之鬆與山下之鬆很不一樣。那些密密實實擁擠在溫暖的山穀中的鬆樹,幹直枝肥,針葉鮮碧,慵懶而富態;而這些山頂上的絕壁鬆卻是枝幹瘦硬,樹葉黑綠,矯健而強悍。這絕壁之鬆是被惡劣與凶險的環境強化出來的。它強勁和富於彈性的樹幹,是長期與風雨搏鬥的結果;它遠遠地伸出的枝葉是為了更多地吸取陽光……這一代代艱辛的生存記憶,已經化為一種個性的基因,潛入絕壁鬆的骨頭裏。因此,它們才有著如此非凡的性格與精神。

它們站立在所有人跡罕至的地方。那些荒峰野嶺的極頂,那些下臨萬丈的懸崖峭壁,那些凶險莫測的絕境,常常可以看到三兩棵甚至隻有一棵孤鬆,十分奪目地立在那裏。它們彼此姿態各異,也神情各異,或英武,或肅穆,或孤傲,或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