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著它們,會心生敬意;但它們——隻有站在這些高不可攀的地方,才能真正看到天地的浩蕩與博大。

是,在大雪紛飛中,在夕陽殘照裏,在風狂雨驟間,在雲煙明滅時,這些絕壁鬆都像一個個活著的人:像站立在船頭鎮定又從容地與激浪搏鬥的艄公;戰場上永不倒下的英雄;沉靜的思想者;超逸又具風骨的文人……在一片光亮晴空的映襯下,它們的身影就如同用濃墨畫上去的一樣。

但是,別以為它們全像畫中的鬆樹那麼漂亮。有的枝幹被狂風吹折,暴露著斷枝殘幹,但另一些枝葉仍很蒼鬱;有的被酷熱與冰寒打敗,隻剩下赤裸的枯骸,卻依舊尊嚴地挺立在絕壁之上。於是,一個強者應當有的品質——剛強、堅韌、適應、忍耐、奮進與自信,它全都具備。

現在可以說了,在黃山這些名絕天下的奇石奇雲奇鬆中,石是山的體魄,雲是山的情感,而鬆——絕壁之鬆是山的靈魂。

落葉

賈平凹

窗外,有一棵法桐,樣子並不大。春天的日子裏,它長滿了葉子。枝根的,綠得深;枝梢的,綠得淺。雖然對列相間而生,一片和一片不相同,姿態也各有別。

沒風的時候,顯得很豐滿,嬌嫩而端莊的模樣。一早一晚的斜風裏,葉子就活動起來,在天幕的襯托下,看得見那葉背麵寥寥的綠的脈絡,像無數的彩蝶落在那裏,翩翩起舞;又像一位少婦,豐姿綽約地,作一個嫵媚的笑。

我常常坐在窗前看它,感到溫柔和美好。我甚至十分嫉妒那對在枝間的鳥夫妻,它們停在葉下歡唱,是它們給法桐帶來了綠的歡樂呢,還是綠的歡樂使它們的歌聲清越?

法桐的歡樂,一直要持續一個夏天。我總想,那鼓滿著憧憬的葉子,一定會長大如蒲扇的,但到了秋天,葉子並不再長,反要一片一片落去。之後法桐就消瘦起來、寒磣起來,變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峋的骨。而且亦都僵硬,不再柔軟婀娜,用手一折,就一節一節地斷了下來。

我覺得這很殘酷,特意要去樹下揀一片落葉,保存起來,以作往昔的回憶。我想:可憐的法桐,是誰給了你生命,讓你這般長在地上?既然給了你這一身綠的歡樂,為什麼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來年的春天,法桐又長滿了葉子,依然是淺綠的好,深綠的也好。我將曆年收藏的落葉拿出來,和這新葉比較,葉的輪廓是一樣的。喔,葉子,你們認識嗎,知道這一片是那一片的代替嗎?或許就從一個葉柄眼裏長出來,凋落的曾經那麼悠悠地歡樂過,歡樂的也將要寂寂地凋落去。

然而,它們並不悲傷,歡樂時須盡歡樂。如此而已,法桐竟一年大過一年,長過了窗台,與屋簷齊平了!

我忽然醒悟了,覺得我往日的哀歎大可不必,而且還十分幼稚呢。原來法桐的生長,不僅是綠的生命的運動,還是一道哲學命題的驗證:歡樂到來,歡樂又歸去,這正是天地間歡樂的內容;世間萬物,正是尋求著這個內容,而各自完成著它的存在。

我於是敬仰起法桐來,祝福於它:它年年凋落舊葉,而以此渴望來年的新生,它才沒有停滯,沒有老化,而在天地空間裏長成材了。

迷人的黃昏

伊麗莎白·斯諾·希爾 趙友斌譯

記得那是小時候的一天,媽媽帶著我去逛集市,我走失了。我找來找去也不見她的蹤影,隻好獨自往家趕。我一路上跌跌撞撞,指望能撞見熟悉的東西。但周圍全是些陌生的房屋,看起來都是冷若冰霜、閑人莫入的樣子。我不敢敲人家的門,隻得慢慢地走到空地上的一棵樹旁,筋疲力盡地往地上一倒,睡著了。

黃昏時分我驀然醒來。夜色開始悄然滲入村舍,一片朦朧。落日的餘暉抹紅了煙囪和屋頂。頃刻,天色由暗淡轉向傍晚的半透明深藍色。第一顆明亮的星星出現了——這是我可信賴的希望之星,它出現在固有的地方。

突然,我眼前豁然開朗。這是我們求願、洗臉,是爸爸回家、嬰兒洗澡的神奇時刻——一個和睦的時刻。我毫不猶豫地跑到最近的人家敲門問路。不到一個鍾頭,我已安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