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給我一春一夏的綠色,到秋天,豔陽在樹頂塗出一抹金黃,不幾日,窗前已被裝點得金碧輝煌。秋風乍起,金色的槐樹葉如雨紛紛飄落,我的思路便常常被樹葉的沙沙聲打斷。我明白那是一種告別的方式。它們從不纏纏綿綿淒淒切切,它們隻是痛痛快快利利索索地向我揮揮手連頭也不回。它們離開了槐樹就好比清除了衰老拋去了陳舊,是一個必然,一種整合,一次更新。它們一日日稀疏凋零,安然地沉入泥土,把自己還原給自己。它們需要休養生息,一如我需要忘卻所有的陳詞濫調而尋找新的開始。所以凝望這棵斑駁而殘缺的樹,我並不怎麼覺得感傷和悲涼——我知道它們明年還會再回來。
冬天的洋槐便靜靜地沉默。它赤裸著全身一無遮擋,向我展示它的挺拔與驕傲。
或許沒人理會過它的存在,它活得孤獨,卻也活得自信,活得瀟灑。寒流搖撼它時,它黑色的枝條儼然如樂隊指揮莊嚴的手臂,指揮著風的合奏。樹葉落盡以後,樹杈間露出一隻褐色的鳥窩,肥碩的喜鵲啄著樹枝喳喳歡叫,幾隻麻雀飛來飛去到我的陽台上尋食,偶爾還有烏鴉的黑影匆匆掠過,時喜時悲地營造出一派生命的氣氛,使我常常猜測著鳥們的語言,也許是在提醒著我什麼。雪後的槐樹一身素裹銀光璀璨,在陽光還未及融化它時,真不知是雪如槐花還是槐花如雪。
四季的洋槐樹便如一幅幅不倦變幻的圖畫,鑲入我窗口這巨大的畫框。冬去春來,老槐衰而複榮、敗而複興,重新回來的是原來那棵老槐;可是,我知道它已不再是原來的那棵槐樹了———它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滴漿汁,都由新的細胞、新的物質構成。
它是一棵新的老樹。年複一年,我已同我的洋槐度過了六個春秋。在我的一生中,我與槐樹無言相對的時間將超過所有的人。這段漫長又真實的日子,槐樹與我無聲的對話,便構成一種神秘的默契。
給春天讓條道
陳紹龍
風大,卻是吹麵不寒,抬眼,有幾隻芽莖似的風箏探向空中,頓覺,春已至。
雖說心悅,卻不免埋怨起來:這裏是你們放風箏的地方嗎?
這是郊外的一片山坡地,開闊、路寬、行人少。因其地處偏僻,市裏在路邊豎了一塊“駕駛基地”的牌子,有幾家駕校的學員在這裏試駕、學車。車大多很慢,但有的“霸道”得很,也有的作蛇遊狀,好在路上極少有人,並無大礙。就是有行人了或是有其他的車了,也大多會讓著我們的——人們知道我們都是初學者。車一律是黃牌照,教練車。內行人一看,知道是在警示行人:離我遠點。
這樣的時候有兩個孩子在路上放風箏是很危險的事情。
加擋、減擋、踩離合,教練的訓斥聲仍在耳邊,一時讓我們放鬆地停下來當然樂意得很。循著教練的目光,搖下車窗,看到天上有一隻風箏!一時很靜,細聽,風箏還發出了“嗚嗚”的響聲。這是一隻裝了竹哨的風箏。
跟在後麵的車都停了下來,靜靜地,舉目向上,是風箏給枯燥的學駕生活帶來了新奇,抑或是春天的突然造訪讓人們有了好心情?
兩個孩子原本是在路邊的坡地上放風箏的。風大,孩子拉它不住,依著風,走著走著便走到路上來了。孩子顯然在努力著,可風好像有意跟孩子作對,順著路的方向跑。孩子左手相牽,其中的一個孩子牽著風箏的線,臉卻並不朝天空看,不時地側耳,是在聽。聽什麼呢?另一個孩子則向他說著什麼,一邊用手向我們比畫,笑。
兩個孩子仍舊努力地在牽那隻不聽話的風箏,路上停下的車顯然對孩子造成了心理壓力。
孩子已近,細看,我大驚,牽風箏的孩子是個盲童。哦,他側耳是試圖在聽風箏上的哨聲。
看到兩個孩子“上路”了,且一時沒有拽過來那隻不聽話的風箏,就在這時,走過來一個大人,大人身後又跟著幾個孩子。原來,他們這一群人都在山上的坡地處放風箏。再遠看,天空有好幾隻這樣的風箏,發出“嗚嗚”的哨聲。
這是市裏盲聾啞學校的孩子,老師領著他們來放風箏春遊來了。放風箏的盲童和啞童是搭開來的,他們兩人一組。不想,他們選擇的這塊能放縱自己的地方卻是“侵占了我們的領地”。領頭的教師滿臉堆笑,點頭,用雙手向我們比畫,做著跟那個放風箏孩子一樣的動作。接著,身後的幾個孩子一起向我們比畫。老師和孩子們在“說”:謝謝你們!這是手語。
教練點頭致意,出人意料的是教練將手放在胸前,點頭,比畫:我愛你們。
教練也會手語?
老師鼓掌。孩子們鼓掌。
“我愛你們”,這是我學會的唯一一句手語。教練告訴我們,盲聾啞學校的孩子們每年春天的時候都會來這裏放風箏,有好些年了。駕校的教練都會教學員們這句手語,春天的時候,要想著告訴學員,給上了路的孩子讓條道,給春天,讓條道。
湖·樹·山
〔瑞士〕黑塞
從前有一個湖。藍湖上,藍天上,高聳著一場春夢,綠的顏色,黃的顏色。那邊,天空靜靜地在拱形的山上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