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3)

尕存姐突然感到事情有些蹊蹺,怯怯地應承一聲。穆家嬸子走了,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歎息,似乎在重複聲明著他的不情願。一會,那房門就被他輕輕關上了。

時機已經成熟,高通達不愧不怍,站到尕存姐麵前。

“你阿媽都給你說了?”

她含含混混地點點頭。

“治病救人,我也是頭一回幹這種事情。”

“通達爺兒,要做啥?”

“你把衣裳脫掉。”

她雙手拽住衣襟,猶豫著不肯解扣子。高通達憐愛地望她,胸中禁不住湧過一陣溫澹的興奮。他一興奮就要說一些凡人所不懂的話:

“前世的風範,後世的榜樣,書上說得好,古之士人,舉大業而不好色者鮮矣。妖服之肆、女人鬻容之肆是為娛性,家室沉沉者是為恣情。士之於女子,患寡而不患尤也。詩曰,愛而不見,搔手踟躕。不縱不抑,順乎自然,所謂莫道風情老無兮,桃花偏照夕陽紅。”

尕存姐眨巴著眼皮,以為他已經指出自己的病根在哪裏,恍恍惚惚覺得,他就是世上最有權威的大夫。

“你不脫我給你脫。”

他已經忘乎所以了,急急切切扒下她的衣裳,又給她脫了鞋子解褲帶,邊動作邊問她:

“爺兒好不好?咹?好不好?”

她似乎隻能點頭。

“那你跟爺兒過。”

“啥?”

“爺兒孤單,爺兒要你陪著。”

“……”

“聽見了莫有?”

“聽見了。”

“那好,鑽到被窩裏去。”

她已經光溜溜的了。她想起了見河,悲淚漣漣的。突然,她抱住他那隻揣摸自己奶子的手,打著冷戰說:

“別,別,你別。”

“尕存子,聽通達爺兒的話。”窗外傳來穆家嬸子的哀求。

房裏的兩個人都愣住丁。鴉沒鵲靜。

“穆家嬸子,你走開,要不然丫頭害羞哩。”

窗外有了腳步聲,由近及遠。

“尕存子,下個星期天是臘月十八,爺兒領你浪大寺去。想要啥,你提前想好,我給你買。”

無言便是應諾。高通達開始脫自己的衣褲。

“我是人世間的大龍,吸了大龍的陽氣,一損得百利。你以後要是再得病,就拿我問罪。”

他過去,抱住她,抖動著胡子要和她親嘴。她下意識地躲閃著,卻沒有強掙出他的懷抱。她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今夜這場愛情把戲的,因為她和父母一樣,虔誠地敬畏著大龍,同時又寄希望於大龍--她比別人更擔心重病再次纏身。她諉無可諉,隻好屈就,隻是一刻也莫斷過後悔。

一個星期過去了。尕存姐的元氣徹底恢複,疾病莫再重犯。她又開始了擔水生涯,稚嫩的雙肩負荷著沉重的擔子,最溫暖的關懷依然來自通達爺兒。

臘月十八,是老城人拜菩薩的日子。一年就要結束,感謝菩薩恩澤萬方,祈求來年平安無事,城內,城外的藏民漢人蜂湧而至,靈鷲寺便以佯佯翼翼的景態,散發出熾盛的榮耀與靈光。

靈鷲寺離湟水沿不遠,站在河灣高處就能看到湯湯水麵,那水澎澎湃湃的,渾黃而不馴。河灣的北端座落著一堵城牆,磚瓦早已剝去,隻剩一些紋絡清晰的土石堆積層,這是幾百年前夯砌而成的。就在城牆中斷的地方,寺門像一座山一樣聳立著。那是一處重簷歇山頂的建築。門楣上全是鏤空的花卉蟲鳥,要不是縱深處威勢赫赫的金瓦殿揭示出特定的神秘和莊嚴,陌生人會以為這隻不過是昔日大土司的私家園林。上推十多年,寺門兩邊的紅色木柱上曾出現過這樣一副對子;“深庭廣院白骨堆起,雕梁畫棟血淚凝成。”如今自然被另一副對子代替:“妙道無方但能色相俱空西天極樂,迷律廣濟若便靈通自在樂極西天。”據說在修建這座寺院時,佛主派人去南京請來了工匠,曆五載而後成。難怪步入禪境之後,除了超然的佛界氣息外,還有一種南國的富貴流韻。寺前有一堵牆,懸掛著一些佛圖偈語,此外,還貼了一張工楷書就的請願書。許多人圍在那裏,有欣賞墨跡的,也有關心內容的。三個外國人舉著照像機朝請願書閃了不下十次。請願書的署名已不是高通達、老尕財諸人,密密麻麻、各俱情勢的鋼筆字填滿了所有空白。幸虧藏族人大多不識漢字,不然,恐怕連寺門前的空場上都會寫滿名字的。空場四周紮滿了帳房。藏族人從四麵八方薈萃到這裏,除了朝聖外,還要觀看一場精彩的喇嘛社火。男人們的興致隻可從黑臉膛上去尋找。在這種場合,不笑便不足以表明他們的存在。女人們除了笑,除了嬉戲追逐外,更多的喜悅都表現在衣著上。豔麗而華貴的袍服,簡直就是各種色塊的堆積:有黑,有紫,有綠,有黃,還有水獺皮的深灰和狐狸皮的火紅。纖長的發辮披掛在她們背上,隨著身影的晃動在狂舞。發辮上,星芒一樣閃閃爍爍的金盾銀盾占據了人體的置高點,向四方掃射。脊背上銀質的沉甸甸的佩飾和脖子上的五彩佛珠,和她們的心情乃至生活一樣,亮麗而古樸。這是她們的節日。許多來旅遊的內地人和外國人圍著她們,舉起大大小小的鬼怪式照相機:哢嚓,哢嚓。在空場邊緣,傳來攤販的叫喊:

“賣了,賣了,外國人洗澡。吃了,吃了,外國人洗澡。”

這簡直就是老城人趕時髦的惡音了。過去可不是這樣:

“涮羊肉,越吃越想吃的測羊肉。”

聲音悠長舒展,很有買賣人的風度,而且叫賣聲中就帶有一股溫醇的香氣和回味深長的情韻。這時,由寺院組織的辭舊迎新的社火已經開始。空場上,隨著一陣節奏滯重緩慢的敲擊聲,響起木魚誦經的古調,接著出現了八個戴麵具的舞者,分別為魚、鷹、龍、牛、馬、羊、虎、四不象,代表著慈悲獸、邪惡鬼和牛頭護法金剛等一些神聖機密的佛國角色。

時間在流逝,而舞者的隊形還是最初那個樣子。八種凡人不能理解的啟示物動作遲鈍、板滯,慢騰騰舉臂、抬步,身體的晃動沉重得如同陽光下移位的山影,似乎越這樣就越能顯出角色的獰厲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