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3)

見河,你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痛心疾首的高通達苦生生想著,鼻子一抽,兩行老淚潸然而下。

半個鍾頭後,他出現在街麵上。他要去找兒子高潤田。有尕存姐存在,見河就不能呆在朱子巷裏。

傍晚,高潤田來到家中,領走了自己不爭氣的兒子。尕存姐自然沒有去送他,隻是從自家窗戶裏望著他的背影消逝在院門外。

暮色很快降臨,須臾籠罩了靜謐的四台院。又是一個黑乎乎、陰森森的西寧之夜,照常響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獅吼狗叫。

先是猙獰可怖的錄音機劃破了沉甸甸的寧靜。後是老尕財的尖聲叫罵。

“牛頭煮不爛是柴火供得少,丫頭不要臉是阿媽莫積德。院社同誌們,你們說是不是?他穆家的底細誰不知道。丫頭賣肉,還說是我兒強奸,強你媽的奸哩。老實說,挨你的臭肉爛身子,你還得給我倒找一百五十八。”

老尕財罵罷,又吼吼叫叫唱起來:

尕財我怒發衝冠。

穆家鬼你別躲閃,

我要與兒報仇冤,

一日把你劈死馬前。

既莫有公判,又莫有律師辯護,連鬼神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一張書麵通知書送到了老尕財手裏,說是觀保的罪行證據確鑿,本人供認不諱,判刑七年。兒子認了,天生不馴的老尕財可不認。罵公家莫膽量,罵院坊可是膽大無比。他手攥酒瓶,瘋瘋癲癲,信馬由韁地罵幾句唱幾句,時不時嘴對瓶子咂一口酒,吐一陣痰。誰也不敢跳出來對陣。穆家嬸子口口聲聲說她咽不下這口氣,但也隻會在家裏摔笤帚敲桌子,最惱怒不過時,就朝男人撒氣。

“看把你嚇得渾身抖成啥了?鑽到老鼠洞裏,那個地方保險哪。你這個莫男人氣兒的大窩囊,叫人家掀了你的祖墳,你還要陪笑臉哩。嫁給你就是叫旁人欺負麼?”

穆狗保無可奈何地歎氣,好像他活著就是為了證明懦弱。

尕存姐蒙在被窩裏,一隻耳朵聽著阿媽的埋怨,一隻耳朵聽著老尕財的詈罵,忽兒想著觀保坐班房時孽障拉拉的樣子,忽兒想著見河一走就莫有期限,不知啥時候還能回來。她眼淚嘩嘩直淌,不淌幹不罷休似的,****了半個枕頭。

直到半夜,院裏才平安下來。爛醉如泥的老尕財平展展地臥在那棵枝枯葉敗的丁香樹下,呼呼嚕嚕的,打出陣陣吹起鼻涕泡兒的鼾息。高通達怕他被夜間的冷氣激出毛病,出來要扶他回房。可七十多歲的老人哪裏扶得動一個半死不活的醉漢,隻好去敲穆家的門。

“老尕財不成了,狗保,你出來幫我一把。”

“他死了莫?”穆家嬸子問。

“再不扶到炕上,就死哩。”

“還莫死了麼?死了再說,死了我和狗保給他抬棺材。”

“別這麼吵,我央及你們了。院社鄰友,千萬結不得仇。”

穆家南廂房裏有了動靜,顯然是男人要出來,女人拉住不放。高通達還想繼續情長理短地說下去,忽聽嘩啦一響,房門呻呻吟吟地開了。他眯起老眼盯了片刻,遲疑著感歎一句;到底是個涉世未深的姑娘,心裏頭軟軟兒的。

一老一小把昏睡中的老尕財抬不是抬、拖不是拖地弄進了他家,又連抱帶扯地弄到炕上。尕存姐給他脫去鞋,又拉開被兒給他蓋上。高通達立到她身後,看一眼老尕財又看一眼尕存姐,眼睛似乎有點不夠用。一會,他過去摸摸老尕財的頭,吩咐尕存姐倒一碗開水來。

水來了,碗裏放著一把木勺。高通達接過來舀起一勺吹一吹,等涼了便讓尕存姐捏住老尕財的嘴。老尕財的嘴捏出一道豁口,高通達把木勺楔進去,一揚勺柄那水就順流而下。如是灌了半碗水,老尕財的嘴就自已活動起來。尕存姐鬆開手。他的頭往這邊一歪,費力地睜開粘粘乎乎的眼睛,眨巴了幾下,陰陰的目光便盯死了尕存姐。突然,他要掙紮著坐起。高通達死死按住。他那被酒精燒紅的臉愈加醜陋猙獰,手在炕上摸索著,抓住掃炕笤帚,朝尕存姐扔去。她一動不動,乞憐地看他。笤帚從她胸脯上彈回去落到炕上,老尕財再次抓住,又要擲去。高通達的眼睛又不夠用了,掃一眼尕存姐彈性的胸脯,又掃一眼老尕財戰戰兢兢的手。那手想用力擲出笤帚,可晃了幾下便無奈地鬆脫了。笤帚滑下來。掉在老尕財身上。

“觀保阿大,你要打就打。是我不對。我的事兒和我阿大阿媽莫關係。”

“打?打是輕饒了你。我也要叫你當勞改犯。”

尕存姐哭了,眼淚簌簌地帶著音響。

老尕財的目光漸漸黯淡,漸漸柔軟,漸漸移開了尕存姐,又去失神地瞄準高通達。高通達唉歎一聲。他也唉歎一聲。尕存姐還在抽搐。

“通達爺兒,你說我怎麼辦哩?觀保莫有了,我怎麼辦哩?”

“想開想開,誰家莫有個七長八短。好好活你的人,等觀保出來,他就是個持家立業的大男人了。”

“話是這麼說,可我心窩窩裏難受啊。”他又轉向尕存姐,“尕存子,是你把我抬進來的麼?多謝了。都是窮院社,還有啥過不去的。你別計較,我罵的不是旁人,罵的是我自己。我這是舍不得你們哪,舍不得這個院院、這幾間破房房。”

他號啕大哭,哭聲淒淒厲厲的。尕存姐不禁打了個寒顫,渾身一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