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3 / 3)

送水掙錢,閑了數錢,平常日子裏,穆狗保也會給自己創造高興的機會。每月初五這天,穆狗保總要把母女倆攆出去,關起門來,一個人把上月掙的錢數一遍。他數錢有自已的一套:先將大炕清理幹淨,再把錢按塊、毛、分的順序一字兒排開,排到頭再來第二行、第三行。然後戳著指頭數三遍,三遍中要是有一遍數字有誤,那就再來一個三遍。他數錯的時候總比數對的時候要多,不折騰兩三個鍾頭就不得完。之後,他便將錢分成三部分:購糧填肚子的,買油鹽醬醋的,準備存起來的。當然是存大頭,肚於占中頭,調味的占小頭。其實,他那點錢完全用不著這樣平鋪直數。隻不過他有摸錢數錢的癮,不摸不數怪難受的。有了穆狗保對生活如此認真的態度,尕存姐家的光景就可想而知了:除了麵粉,冬天裏不是洋芋就是酸菜;夏月裏就要依靠門前田畦的奉獻了。高通達曾當著穆狗保的麵,對他家的這種“清貧樂”大加讚賞:“食去重肉,農去重采,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真朱子巷人是也。”他還將一段仁誌之見公楷手錄在一張白紙上,交給穆家張貼:“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穆狗保問高通達:“這話是誰說的?”“我說的嘛。”豪邁之風溢於言表。穆狗保卻顯得有些掃興:“我當是毛主席說的。”

這會,穆家兩口子正處在難以抑製的興奮中。他們莫想到公安局的獎勵會有那麼多,整整五十塊。這給穆狗保的積攢一下子增添了厚厚一遝。

“拿來,讓我也數數。”穆家嬸子已經伸了兩次手。

穆狗保陶醉在快活中,悠然自得地哼唱:

孔明祭東風,

周瑜會行兵,

丁順徐勝殺先生,

諸葛亮的計算妙如神。

“拿來不拿來?”

在營下領了軍師之命,

華容道裏等曹兵。

穆家嬸子又氣又急,欠腰伸手一把攥住男人的大腿。

“哎喲。”他不由地將捏錢的手掌舉起來。

她抓住他的手,搶過錢去,數幾張自己拿著:我要給我買件衫子。”

“錢攢起來買老衣。你又不死,買衫子做啥?”

“穿。”

“人嘛,有一片破布遮身子就成。”

穆狗保抬起尻子去奪錢。她死活不肯鬆手,於是兩口子在炕上你撕我扯地鬧騰起來。穆狗保經不住婆娘的擰掐,隻好妥協,涎著臉軟言軟語地討要。穆家嬸子橫下一條心不給就是不給。穆狗保想,雞兒不尿尿,各有各的竅。你若是石頭我就是錘;你若是河水我就是魚,遊來竄去,不起波浪由不得你。他蹭著炕氈挪過去,一隻胳膊纏住婆娘的腰:

“好好好,就算我今兒賭贏了錢逛窯子哩,氣氣派派脹一回。”他說著又唱起來,“我的尕肉兒,冰灘上滑溜兒……”

“老了還羞啥?過來,我數數你的肋巴。”他的手在她身上滑動:“軟下軟下軟下。”

穆家嬸子被男人撓得喊不是個喊法,笑不是個笑法,脖子龜縮著,支硬的身子頓時軟塌下來,兩手也隨之攤開。那錢自然又全部到了穆狗保手裏。他鬆開她,忙把錢塞到褲腰裏。她無可奈何,氣狠狠嚷道:

“我不稀罕,我有處去掙身子錢。反正是一物降一物,到時候。你可別罵我不要臉。”

“掙去掙去,隻要你把稅款交上來。”

“交你媽的**哩。我在哪裏墊肋巴,你知都不知道。”

“一旦知道,我拿上菜刀把你宰掉。”

“我要是上稅來?”

“一千一萬次我也不管。”

穆家嬸子突然拉起了哭臉:“狗保,狗保,你不是人哪。我跟你一輩子,莫說叫我過幾天舒坦日子,還說是叫我去掙身子錢。我哪裏掙去?莫良心的畜生,你給我尋個主兒,我去,我就去。今兒當野雞,明早就改嫁,你要收稅,就收你阿媽的稅。”

她是個想哭就能淌眼淚、想死就要鑽棺材的人,弄得男人大氣不敢出,定定兒坐著,思謀下半夜睡覺時,如何措詞,如何動作,如何和婆娘熱乎起來。

黑夜靜靜悄悄的,眨巴一下眼皮也能聽出眼睫毛的瑟瑟聲。

嚓嚓--似乎有人在摩挲窗戶紙,一會又噗噗地朝裏吹氣。

兩口子對視一下,穆家嬸子問一聲: “誰?”

莫有人回答,卻有腳步聲虛虛浮浮地朝門口響去。

--有人敲門。

穆家嬸子光腳下炕,出了廂房,來到門口,取掉門閂,那門就被人吱吱呀呀地推開了一條縫。來人有頭莫身子,一張又胖又圓的莫有耳朵的臉,一顫一抖地朝她咧嘴獰笑。她愣怔著,突然尖叫起來:“鬼、鬼。”返身就跑。但雙腿已是酥軟麻木,一個馬趴栽倒在地。等穆狗保顛出來時,那胖大鬼早就杳然逸去。他要攙起婆娘,婆娘嘴裏流著涎水,閉眼發出一串微弱的呻喚,褲襠裏也是濕漉漉的。他嚇得縮回手,啞啞地拉喊: